当前位置:首页 > 散文 > 情感散文 > 生命的燃点

生命的燃点

作者:英沙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0-09-29   阅读:

  
  易全胜是战友们的指望,也是细香全家人唯一的倚靠,他就这样说没就没了。细香流着泪,只顾着把易全胜四分五裂的肉体捡到一起,拼凑起来,她大声地呼喊着:你们快救他呀!快救救他!赶过来增援的战友们赶紧将易全胜的遗体抬下战场,奔向当时的万载县三医院五所,但是已经完全没有用了。细香一直不承认哥哥已经牺牲的事实,抱着哥哥已经冷却的躯体不肯放手,他们只好将她拖离哥哥的遗体,边打边撤,走到竹浦时,才将易全胜草草掩埋了。
  队伍并没有因为易全胜的牺牲而停顿,他们很快赶上了大部队,继续与国民党军周旋,但是,仍然是完全寡不敌众。在过一条河的时候,天上飞机轰炸,对面国民党兵的机枪怒吼着,吐着火舌,一遍一遍地收割着人的生命。红军战士们杀红了眼,他们前仆后继,不断冲锋。顿时,那条河的两岸和河水当中倒下了无数的红军战士,那都是江西的工农子弟啊,他们倒在血泊里,那条河也变成了一条血河,河中的月亮彻底碎了。
  部队被打散,细香彻底害怕了,她趁着黑夜顺着山路拼命往回跑。她想起了哥哥的话,决定回家去拿哥哥的文件和党证。
  当她穿过山中的无数荆棘来到村口时,她嗅到了极不寻常的味道。原来在夜晚,村子里会有零零散散的灯亮着,而这会儿却是一片死寂,任何一条狗都没有发出哪怕一丝吠声。凄凉的月光升起时,她摸索着进到了村子里,闻到的是满村的血腥味,在燃烧过后的淡漠冷烟中,房门外,大树下,小路边,许多乡亲倒在血泊里,没有人给他们收尸,几乎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她赶紧往山坡上跑去。山坡边亦是血迹淋漓,直接淌向一个浅近的山洞。山洞当中,堆满了乡亲的尸体。她脑海中第一个念头就是,白军屠村了!家已经回不去了,因为神福的缘故,她们一家都是红属,恐怕已经在劫难逃!
  据后来的文献记载,凡共产党的部队进驻过的地方,国民党的政策是“石要过刀,草要过火,人要换种。”“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凡红军经过的地方,他们都要血洗一遍,以免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杀红军杀红属的队伍五花八门,除正儿八经的国军以外,一般还有“还乡团”、“铲共团”、“暗杀团”、“义勇队”、“挨户团”、“靖卫团”、“保安队”、“搜山队”等等。《国民革命军第五十三师李韬珩配备东固移防赣东情形的报告》中称,“旋奉层峰电令,以(江西)东固匪巢人民匪化已深,无法挽救,着以东固为中心点,纵横二十五里一律平毁殆尽,格杀无余。”
  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中央红军离开后,苏维埃政权的中心地区更是被犁田似地反复屠杀铲除过多次,那儿的人口锐减了百分之七十以上。许多年后,我再看当年农会杀张辉瓒,深切地理解了那些泥腿子们的愤怒和仇恨。
  再说细香,她在一片树林后隐藏好自己,蹲在那儿,人已经麻木。她好想撕心裂肺地哭一场,但是非常奇怪,她的眼睛里流不出一滴眼泪,她哭不出来了。多年后,无论多大的灾难来临,无论风雨来自哪里,她仍然无法哭泣,她变成了一个不会哭的人。
  山间的野兽在嚎叫着,发出阵阵惨痛的狂嗷。细香坐在断崖边,呆呆地望着天边的孤月。亲人没有了,哥哥没有了,队伍没有了,一切的希望都没有了。十六岁的她就象那一枚冷月一样,留在这冷酷的人间。在黑暗的森林里待了一个晚上之后,她终于决定了自己的方向:她要沿着红军北进的足迹追赶。
  她的确什么也没有。没有文化,大字不识,没有过工作经验,没有出过远门,甚至,没有普通人的身份证明。她没有吃的食物,没有换着穿的衣服,没有遮蔽风雨的处所。她凭着自己弱小的体能穿山过岭,渴了喝山泉水,饿了吃野果,吃草根树皮,困了睡树杈,钻山洞。她剪掉长发涂黑脸颊装成男孩,拿着木棍和破碗沿路乞讨,在受到国民党士兵盘查时装成哑吧……
  就这样,细香在江西的大山中度过了她一生当中最漫长的冬天之后,在春暖花开之际,一脚踏进了湖南。当然,这些都是外婆后来跟我提到的,她说的时候非常平静,从她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其中的艰难。但我仍然很难想象,就凭她一个人的力量,她是怎么从江西的大山走到了湖南的大山,又从湖南的大山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平江这个地方的。
  就象严冬过去,不会把所有的植物都冻死,大雪下总会有种子在暗中发芽一样,血腥的屠杀之后,世上残留的,不一定全是痛苦、眼泪和仇恨,也可以是一颗能发芽的残缺的种子。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活过来的,但无论如何,她活过来了,因为,她的身后,有我的母亲,有我。现在,我也有了儿子,将来还会一直传承下去。
  在平江,她仍然四处帮工,为人劈柴做饭,浆洗衣服,甚至当码头的搬运工,象男子一样干着粗活,尝尽了人间几乎所有的艰苦。后来,一户姓费的人家收留了她,给了她一间茅草房子居住,她便在这家人帮佣做长工。费氏在当地被称为费家大屋,是一户富裕人家。我十九岁时,母亲有一天突然对我说,你知道吗,那个冬天里的一把火,是你远房的表哥,还有那个北京的社会学专家,你要称他为伯公的啊。我顺着她的话追问,她又晦莫如深,不再说下去了。可是我从此知道,我的外公家姓费,这是十分肯定的。
  可那时仍是国民党的天下,细香将她的身世来源隐藏得很深,绝口不提自己是红军家属,也不会对人说自己是怎样从江西逃出来的经历。由于她追寻的红军已经找不到了,虽然心有不甘,但再追下去希望的确很渺茫,她只能在这个小镇停了下来。
  3
  1932年1月,日本鬼子打进了上海,江浙和上海近郊的人天天都能听见密集的枪响和隆隆的炮声。在受到中国军队和民众顽强激烈的抵抗之后,虽然这一次侵略以日本人的失败而告终,但已经彻底动摇了江浙人的心理防线。这一带经历过累年的军阀混战,城头变换大王旗,按说应该对战乱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但他们明显地感觉这次跟以前大不一样。他们想起了清朝初年的“嘉定三屠”,纷纷认为,以后还会有更大更严重的事态会发生。
  住在上海远郊的费家,同样有着这样的体会。这个费家,也是一户中等富裕人家,但他们的财力,并不能支持他们离开这个国家。他们召集了全家人开会,决定举家南迁,逃离这个可能被战火毁灭的地方。但迁到哪里去呢?
  费老爷翻开了族谱,上面明显地写着:湖南平江费氏,是他们没有出五福的至亲。于是,能打包的细软都打了,能卖的东西全卖了,除一家老小以外,最后能带走的,还有家乡的一把泥土。他们就这样拖家带口地背井离乡,奔湖南平江而去。经过一段“小长征”之后,他们到了。湖南的亲戚们给了他们一个热诚的欢迎,并给他们在当地赁了一栋房子,住了下来。还分配给他们两个佣工和一个烧火的丫头。这个丫头就是细香。
  还在路上时,浙江费家的大少奶奶就受了风寒,一直咳嗽畏冷,虚汗淋漓,看了好几个大夫不见起色。到湖南后更厉害了,后来竟至终夜无眠地咳着,还吐了不少的鲜血。同时,费家的其他几个人也被感染上,病了起来,其中包括了费家的大少爷。族人们千方百计地给他们治病,拖了几年后,小镇的杏林高手终于难起沉疴,大少奶奶撒手人寰而去,留下一病不起的大少爷独自煎熬。
  在焦头烂额束手之际,不知道谁说,冲喜可以给大少爷的病带来转机,于是,他们开始筹划给大少爷续弦。他们拜托一位当地有名的媒婆,四处为大少爷物色新娘。这个媒婆非常敬业和努力,她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开展工作,也确实打动了一些人。很多人家开始还有些垂涎费家的财产,但一旦听到说,大少爷是“痨病”,钱财都在治病时用光了的时候,立刻打了退堂鼓,不再理她。
  外面的路已经断了,怎么办?
  审核编辑:花落无声   精华:花落无声
【编者按】 管理组   花落无声:
一个穷苦人家投身革命的红军战士,在战斗中英勇牺牲了。在艰苦环境中艰难生存下来的妹妹,为了哥哥的一个嘱托,一生无数次申诉,三代人接力却依然没有完成。这期间的经历艰辛而又传奇,背后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被蹂躏后的顽强精神,而给广大劳苦大众带来希望的是中国共产党。故事令人唏嘘,更值得人深思!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9

  • 落叶半床

    我个人的语言苍白,只好用点赞来表示欣赏。

    2020-09-30

    回复

  • 吟湄

    拜读

    2020-09-30

    回复

  • 英沙

    这是一段属于我的家史。本来,准备写一部长篇,拟题为《挣扎》,或者《生存》。英国实业家艾顿说,“人生的苦难是一笔财富。但苦难变成财富是有条件的,这个条件就是,你战胜了苦难并远离苦难不再受苦。只有在这时,苦难才是你值得骄傲的一笔人生财富。”我自幼与外婆生活在一起,她就象我的母亲一样。从旧社会一路走来,她自始自终都挣扎在求生存之中,而心中的那一点希望,就象照亮她人生的一盏灯,就是她生命的燃点。
    兹写作本文,以祝福我们伟大的祖国母亲的生日。只愿天下无数的劳苦大众不再受苦。愿我们的祖国更加强盛,愿我们的党更加健康,带领我们走向民族的复兴!!!

    2020-09-30

    回复

    • 花落无声

      @英沙  这个题材完全可以写成一个中篇小说。人物的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命运紧紧相连,故事本身很具有代表性,又具有特殊性。外婆的坚韧与生存能力更是令人敬佩,也是我们广大劳动人民身上的一种精神,很值得我们学习继承。

      2020-09-30

      回复

    • 英沙

      @花落无声  

      2020-09-30

      回复

  • 花落无声

    现在好了,成立了军人事务管理局,希望尽快实现愿望!

    2020-09-29

    回复

    • 英沙

      @花落无声  感谢编友的厚爱,即问秋祺!

      2020-09-30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