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同题】寻找竹马

作者:欧阳梦儿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0-10-23   阅读:

  
  是的,二叔的母亲是木姜的姑婆。姑婆有三个孩子,老大南难,老二南天,老三南英。三个孩子代表国家三个不同的历史时期。木姜妈妈中学毕业之时,正是红卫兵大串联如火如荼进行时,虽然木姜妈妈以异常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高等学府,却并未能如愿,因为各大院校皆已停课革命。爹娘早死的木姜妈妈走投无路之下,一边给这位文工团转业到机关的远房孃孃带孩子,一边希望天有放晴的那一日。由于木姜妈妈太过能干,人又长得好,很多有头有脸的干部总找各种借口拜访姑婆姑公。姑婆越发舍不得木姜妈妈离开自己家。带大了老大带老二,姑婆始终没给木姜妈妈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眼看小姑娘转眼成了老姑娘,木姜妈妈说什么也不想再寄人篱下。姑婆为了留住这个他乡唯一的娘家人,好说歹说,为木姜妈妈挑选了一个“又红又专”的年轻人。木姜出生后不久,四人帮被打倒,华国锋上台,姑婆第三个女儿南英出世。
  那时候普遍饥饿,单位那点供应粮,三个正长身体的孩子怎么够吃?木姜妈妈时不时从嘴角省些“细粮”给自己的孃孃送进城去。孃孃也回赠一两把乡下难见的面条给木姜妈妈带回。老大老二是木姜妈妈一手带大,自然亲近无比,亲切地唤木姜妈妈“玉姐”。乡下,有甜高梁杆,有玉米棒,有数不清的野味野果野菜,对于三个饿虎一般的孩子自然有着无比的吸引力。所以每到假期,三个孩子必轮番到乡下。乡下人好客,总会想方设法让客人吃好喝好,哪怕客人走后,自已喝西北风也再所不惜。尽管两家的血缘关系远在“五服”之外,处得却比所有亲戚都亲。
  随着联产承包制在全国实施,各种农副产品极大地丰富了市场。乡下,对于逐渐长大的南氏兄妹不再具有吸引力。他们急于想摆脱父辈“乡巴佬”的烙印,以斩新的第二代城市人的身份亮相。鄙视乡巴佬,斩断与乡巴佬的各种联系,显得那么急切而必要。
  可是,木姜在乡下。山中岁月,时间是凝固的。思念却在疯长。
  (四)
  连着二年暑假,二叔都没来乡下。大孃、三孃也没来。木姜和母亲挑出最好的野味晒干,积了满满一框鸡蛋,准备进城接人。出门前还是觉得寒碜,又捡了各式农产品几袋。走了小路走大路,坐了汽车走马路,好不容易找到姑婆家的门牌号码。大孃三孃框子都懒得接,凑过脑壳来看了一下,就兴味索然地走开了。二叔接过鸡蛋和装农产品的口袋,客气地说:“玉姐,以后想来空手来就是,现在城里什么都能买到,现吃现买更新鲜。”
  姑婆倒是很高兴,只是把二叔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但同样的话从姑婆嘴里出来,味道却相差了很多。也许是在机关里当干部久了,用的全是批评和命令的口气。她说:“真是乡巴佬,你看如今哪个送人还送这些?就不能找个好看点的包包装?提个蛇皮口袋满大街逛,深怕人家不晓得你们是傻农民?城里二流子多得很,专捡你们这样的下手……"
  木姜觉得很委屈,这些野味与鸡蛋,虽然产自农村,但也并非轻易就能得来,并非想吃就有得吃。她不明白,同样是人,为什么最好的总是给了城里人,城里人还挑三捡四。不说别的,光提着、背着这么沉几大袋赶二十多里小路累得就够呛。木姜心想,我是来找二叔玩的,才不耐烦听您训导,于是转身四处寻找。三孃在写作业,高三的大孃迷金庸迷得厉害,正在看《冰川天女》。二叔却并不在屋子里。木姜忍不住问三孃,三孃说可能找同学耍去了。木姜有些难过,在她们乡下,哪一个主人不是围着客人转,就差放香火上供着了。为了离二叔更“近”一些,她努力把自己修炼成最好的模样,力争“德、智、体全面发展”。两年没见二叔,自己心急火燎地赶来,本以为此心同彼心,谁知道……
  忽然,木姜眼睛一亮,呼吸停顿半拍。只见二叔的床头,整整齐齐码了好多《少年文艺》,而且是一期连着一期。木姜记得她去县里参加作文比赛时读过一本,那里面的文章比乡下的报纸可强多了。原来,同龄人的生活居然可以那么丰富多彩,青春居然可以这般轻舞飞扬。那本《少年文艺》仿佛在木姜面前打开了一扇魔幻之窗,令人如此惊喜如此陶醉。可惜里面有篇连载,不再可能知道结局。那篇文章的人物总是悄悄钻进木姜的梦里,调皮地打上一个又一个结,让人怎么打也打不开。木姜此刻,恍若在一望无垠的沙漠中突然发现了绿洲,如饥似渴,废寝忘食。
  大孃招手,叫木姜进到里屋,神神秘秘拿出一个作文本,指着一篇作文催木姜快看。三孃道:“大姐,二哥晓得你给木姜看,会剥了你的皮!”木姜接过来,翻到首页,果然写着“南天”两个字。大孃见此,紧张得东张西望:“别瞎翻,叫你看哪篇你就看哪篇,他不一会儿就该回家了,发现了不得了”。木姜捧着二叔的作文本,如获至宝,哪里舍得只看一篇?她要逐篇慢慢地看细细地嚼。木姜越喜欢二叔,越觉得不了解二叔。二叔就像那天边的云,怱尔那么近怱尔又那么远。现在终于有一个机会可以一窥端倪,真如做梦一般。一个人怎么可以突然间如此幸运?先是在二叔的床头发现了《少年文艺》,后又有二叔的作文本自动送到手上。木姜读得很认真很仔细,周边的一切消失不见,自动筑成了一个真空的密闭空间。怱然,作文本箭一般飞走,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好一会儿,木姜才从恍惚中醒来,看到二叔气急败坏的背影。“二叔,给我看看呗?”木姜哀求。二叔几下撕掉本子,转身走了出去,连渣子也未留下。南难冷笑:“哼,跟你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不信!”木姜也很后悔,从大家的反应来看,这篇作文一定跟自己有关。试着问道:“大嬢,那篇作文写到了我吗?”南难板着脸,不予理彩。良久来一句:“明知故问!”南英看木姜下不来台的样子,圆场道:“如果与你无关,何必让你看?”木姜赔着笑脸忙问:“都写了些什么呢,告诉我呗?”南英向着南难挤眉弄眼道:“你问你大嬢。”南难斩钉截铁:“不可能的事!”木姜知道求大嬢无望,平素与三嬢交好,抱着很大的希望,一个劲儿求三嬢。没想到三嬢也很坚决,就是不吐半个字。三嬢说:“有些东西只可意会,不能言传。”一会儿又说:我只能告诉你,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南霸天’写得最煽情的一篇,也是唯一一篇拿得出手的文章。没看这篇文章以前,我以为,南霸天只会记流水帐。拜读完这篇大作,我才懂得,只要你愿意写,素材总会有的,文笔也会有的。更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南霸天心思会如此细腻,观察如此仔细。啊!‘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泪下’!——我只能这么形容!”“切!”南难从牙缝里表示鄙视:“你懂这句的意思吗?还只能这么形容!”南英道:“不知道啊!只觉得这句很令人心潮膨湃,非如此不能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听了两个嬢嬢的对话,木姜心里不由得悲喜交加:原来二叔并非忘了木姜。但是,自己在二叔心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这恐怕要成为永久的秘密永远的遗憾了。
  桌上的菜颇为丰盛,一个西红柿炒蛋,一个炒油菜,一个芹菜炒瘦肉,还有一个豆牙汤。木姜在家里受到的都是传统教育,比如小孩子不能坐上方,上方是长辈;也不能坐下方,下方是尊贵的人。夹菜的时候不能站起来,让筷子过河。木姜望着眼前的圆桌子,一时有些茫然。姑婆道:“傻里巴肌的,还不如小时候了,快坐呀!”木姜道:“这是上方,姑婆您坐。”姑婆道:“到姑婆这里用不着这些虚礼。听你妈说你喜欢看书?都看了哪些书呢?”木姜道:“《红楼梦》、《水浒传》,有什么看什么。”姑婆很惊讶,转头责备木姜妈妈道:“玉儿,你怎么当妈的,这么小孩子都瞎看些什么呀!别学坏了。”木姜妈妈道:“我一天忙得晕天黑地,哪有时间管她?”木姜一听姑婆这话,急眼道:“人好就是好,人坏就是坏,怎么是看书看的呢?”姑婆道:“你看,你看,还学会顶嘴了!你妈那么不容易,平时你就是这么跟她犟嘴的?女孩子家家的,声音这么高!”姑公笑呵呵地打圆场说:“吃饭!吃饭!再说下去,菜就凉了。”木姜心想:“我声音哪里高了?你自己说话在喉咙里打转,也不知道听的人多费劲多难受。偏还不能不假装听清应承你。您才在折磨我妈呢”!木姜人矮,手边能够得上的菜就是那盘芹菜炒肉。初听这名,觉得稀奇,以为芹菜很好吃,吃一嘴,发现嚼在嘴里绵绵的,有股闷臭味,很不习惯,好在肉丝味道不错。心道:“城里人真是小气,一盘炒肉,只见草不见肉,哪里像我们农村人大片大片,大碗大碗,看着吃着都过瘾。”姑婆看木姜尽捡着肉丝吃,便夹了些芹菜给木姜放在碗里。木姜用手盖住碗。木姜妈妈说:“木姜,姑婆给你夹,你就接着吧。”又对姑婆道:“六嬢,她自己夹,饿不着。”木姜道:“我不喜欢吃芹菜。”姑婆说:“小孩子就是要多吃芹菜,芹菜吃了身体好。”木姜说:“吃不来,吞不下。”姑婆用筷子虚点了点木姜:“你这点要改,长辈说一句,你顶三句。芹菜不好吃吗?没听说过!山猪儿吃不来细糠!”木姜向来自尊心强,觉得受了侮辱,碍于礼教,只是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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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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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小说描写的不是爱情,但却是少年女孩内心的一种朦朦胧胧的对异性的好奇、爱慕和追求,完全符合青梅竹马的最原始的定义。小说语言生动、人物个性强,故事很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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