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三岁的冬季，母亲端着洗衣盆，带着我，到院子后面的池塘里洗衣服。

　　院子前面有一条河，水是活的，可流动时带来了泥沙。院后的池塘面积大，沉淀的清澈，最适合洗衣。

　　母亲在靠近水面的池塘沿儿扎几根木桩，横竖绑上木棍，铺上木板，蹲在上面，带个搓板就能洗衣了。那时没有洗衣机，临近房屋的沟河就是洗涤的天然场所。每至午后，妇女们三三两两的卷着脏衣服，夹着搓板，谈笑着聚拢水边。水绿人美，不分老少，只要一蹲下去，那倒影里就西施浣纱一般的迷人。

　　鱼儿爱吃肥皂沫，吐着泡泡，转着圈圈，泛着波纹，成群结队地从各处涌来，胆大的还钻进了衣服的口袋，抖都抖不出来，拧衣服的时候才被妇人们发现，于是又被嘲笑着扔到水里。

　　乡里人不爱吃鱼，是因为缺油。我们那吃鱼都油炸，不像海边的人清炖，受不了那个腥味。只是过年，才肯弄些草鱼鲤鱼鲢鱼吃。

　　鱼儿们遇到洗衣的妇人是幸运的，倘若遇到我，则会遭殃。我是个鱼鹰子，见鱼就想抓，也因为这个嗜好，导致我过早地熟悉水性，一个猛子就能穿过几十米的水底。

　　可三岁之前没下过水。那次是个意外。

　　我穿着破厚的棉袄，跟在母亲屁股后面，她洗衣，我费劲地弯腰玩水。对于我的顽皮，母亲一向是放任的，很少阻止我。她兑衣服的时候，我还在寻找鱼儿的踪影，我哪里知道这个季节没鱼浮出的？

　　等母亲洗完衣服，端着木盆，叫了我一声，就走了。我装作没听见，依旧找鱼。水面平静后，我隐约发现水底真有一鱼，长长的黑黑的脊背，一动不动潜伏在那，伪装成一根木棍。我探下身子，伸着胳膊，企图靠近它，不料失衡落水。

　　水倒不是很冰冷，借助厚棉袄漂浮在池塘里很是悠然自得，犹如飘荡在天空中，头顶是白白的云朵，近处是黑黑的树枝，还有喜鹊飞来飞去，兴灾乐涡地唧唧喳喳。我一片落叶般轻轻漂浮，慢慢滑向池塘中央，这才感觉头皮发凉，脚脖也冰了，渐渐的，肚子也好像塞进了冰块。更好玩的是，我缓缓下沉，水已经灌进耳朵，继而是眼睛。我只好闭上眼睛，继续享受水的拥抱。

　　可冷水得寸进尺了，开始挤进我的嘴里，尽管我不情愿，可它偏要硬喂。我不得不喝几口。这几口下去，我的鼻子就被堵住了，憋的我四肢乱弹。

　　恍惚间，我看到了一张英俊的脸，还有一只结实温暖的手。

　　这次回老家，向母亲求证救命恩人，母亲很诧异：“救你的是老郭，正好来找你爸喝酒。你和你姐在河沟边争盆，你盆子没抢到，自己跌进水里了。”

　　我诧异，我的记忆里没有姐姐啊。继续追思，母亲才笑起来：“对，还有一次，你没跟我走，掉塘里了，拉你上来的是临庄儿的老刘，他抱着你回来，浑身湿淋淋的，叫都叫不醒呢。生了一堆火，烤了半天，你才睁眼。”

　　三岁之前居然两次溺水，还真够英雄的。

　　我好水，可以喝，可以洗澡，可以捉鱼，可以潜入水底躲避父亲的攻击，可以悄悄钻到女孩子身边，抹她们一身臭泥。我喜欢水，还有一个原因，是听说水里有妖，奶奶告诉我，德福家的闺女淹死了，才6岁就变成了水妖，整天拽小孩的腿。

　　如果那两次没人救，说不定我也变成了水怪，平时没事躺在淤泥里调戏鱼儿，若有顽童来洗澡，我也要拍拍他们的屁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