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缤纷五月】疯了的大伯母

作者:南游子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21-05-17   阅读:

  
  “大伯母疯了。”这消息最初传来已是四年前了,是大伯亲口说的。
  大伯家是在离城三四十里的农村,那时的乡下不像现在这样村村相通,处处都是平展的水泥路。大伯家的屋子总共三间房连着一个通到后院的堂屋,后院一左一右分别是大伯和我堂哥家的厨房。屋前屋后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田地,我印象中夏天是水稻,冬天有塘藕和荸荠。后来,农村家家户户起楼时,大伯也翻修了自家的房子,三层小洋楼,一层两户,左手是大伯两口子,右手是大堂哥小两口。楼上是为城里二堂哥夫妻俩退休后预备的,楼顶还有观景台。
  日子过好了些,大伯母却疯了,变得神志不清,大伯父整天唉声叹气。
  大伯母面白发黑,用大伯的话说,皮肤一点皱纹没有,白得发亮,简直吹弹可破。头发几十年都是齐耳的短发,没怎么变过。这次我回去,大伯八十岁的人了,说起大伯母当年的美貌,仍是眼睛发亮,眼神灼灼。
  我坐在他们对面,完全被打动了,这不就是令大部分人都为之向往的,相濡以沫的长情陪伴么?大伯母已经认不出我来,她指着自己的心的位置说,你是好人,这里有你,不记得你是哪个了。大伯牵过大伯母的手,说着自己的名字问她他是谁,大伯母说,“你是我一个嫂子。”我一阵阵心酸,不忍再看。
  大伯说大伯母平时就是这样的,有时正常,与人对答如流,有时话音刚落就说些听不懂的话了。中途,大伯母还乱跑出去好几次,迷了路回不来。有一年大冬天,他们全家人收拾好,泡完脚准备休息,一转身的功夫,大门开着,大伯母不见了人影。农村的路四通八达,却是不知她往哪个方向跑了。家人急得没法,只得披上外套分头去寻。
  所幸的是,大伯母每次都被找回来了。可是堂嫂很是气恼,她有一次为了找大伯母,黑灯瞎火的光景,骑着电瓶车摔到堤下去了。人没摔得怎样,她说想起来就有些后怕,那个摔倒的地儿离河渠仅两三步远,她爬起来看到粼粼的水面才知道她自己差一点就此交代了。
  自那以后,大伯母就被经常关到院子后面一个小屋里。我回去时,正看到她佝偻着身子坐在条凳上,背对着我,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在吃,吃得专注,根本没注意我站在窗前。五月的天,她穿着一件墨绿色的薄棉衣。抬手时,我看到她腋下的衣服已破了个洞。靠里放置着一张绷子床,上面凌乱地铺着一床没有被套的棉被,屋内地上后窗的两个角落都堆着一些破碎的棉絮,黑不溜秋的耸在那里,格外扎眼。凑近些,能闻到刺鼻的尿骚味。
  我看着此情此景,好生难过。这就是那个总给我打米酒鸡蛋花吃的大伯母么?这就是那个总把自己收拾得体面干净的美丽妇人么?这就是那个说话快言快语,做事泼辣麻利,喝酒豪爽的女汉子么?这就是那个每每回城,拉着我们手不放,千叮咛万嘱咐的和蔼长辈么?我的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大伯喊我吃饭,我静静待了片刻,没动。我欲打开大伯母的房门,堂嫂阻止了我。她说现在没人顾上她,她跑了就麻烦了。我觉出她口中的无奈,想着我自尊要强的大伯母居然成为现在这样,我一口饭吃不下。
  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大伯母从那间锁着的屋子里被放了出来。她斜依在堂屋的沙发上,手里又多了个馒头。她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揪着吃,仿佛那不是填饱肚子的食物,而是一个玩具。瞧她多满足,脸上时不时露出欢欣的笑容,有点俏皮,涩涩的又纯纯的,像个偷吃的小孩突然被大人抓住了那般。
  外面的阳光很灿烂,身上一暖,我这才注意到她短短的黑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男人样的板寸头。大伯说,大伯母疯起来时,会使劲拽扯自己的头发。大伯忽然提高声量说,“她这还长瘦了,过年那会,天天吃得好,她的脸长得圆圆的,脸上摸得丝滑丝滑的,完全是个中年人的模样。”大伯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一直落在大伯母那儿。大伯又指着自己说是谁,大伯母说他是她孩子的爹。我注意到大伯眼里的光亮闪了下,就倏忽不见了。
  我叮嘱大伯,别总把大伯母关起来,她一个人被关在小屋子里怪孤独可怜的,她需要倾诉,无论说什么总比憋着好。没想到,大伯母接过我的话说,是的,不说她会难过的。大伯母说着她自己的心声,却不知道自己是谁。
  临回城,我提出给两个老人拍张合影,大伯早已正襟危坐,大伯母看样子激动了,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反复了好几次,总算被大伯拉过坐定了。我看到镜头里的老人,相互依偎在一起,大伯母露出了豁牙,裂开嘴笑了。
  车驶出村子,开上堤路,路的远处乌云密布,间或有雷声响起,顷刻间,大雨倾盆而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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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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