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庄和墓丘之间

作者:唐仪天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1-05-28   阅读:

  
  心里烦的时候,我就在村里村外胡乱的游荡,路领我不领我没有大的关系,从蹒跚学步到现在,我一直都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活动,哪里崴过脚腕子,哪里碰过天灵盖,我一清二楚,除非地故意和我捣蛋。这样胡三麻四地转悠一会儿,心里的烦恼就不见了。我知道那家伙是容易流放而不可豢养的野物,专门寻找一些空虚且毫无寄托的心灵作为洞窟。
  我喜欢独自一人行走在一些无人的沟渠,以及长满荒草野花的墓地,村子里干完了一辈子活生的人,都长眠在这一丘丘黄土之下,乱草之中,他们再也不在乎春夏秋冬,更不会在乎风霜雨雪。我们种地赔了钱,他们不叹息;我们五谷丰收了,他们不喜悦。一层薄薄的土隔着两个世界,我耕作完一年的庄稼后,你们干了些什么?
  我不怕鬼,我倒真希望有鬼,因为这里即使有鬼也不会伤害我。一村子人在这里生存了这么多年,总有一些千丝万缕的瓜葛,坐下来细扯,不是亲戚就是世谊。就是多年以前死去的那一茬一茬人变成的鬼我也不怕,说不定他是我祖爷爷的舅子,或者太奶奶的姨兄;野鬼恶鬼屈亡鬼我都不怕。我在村里生活了几十年,从来没有用木棍捅实过人家的锁子眼,更没有在人家的磨眼里屙过屎,他怎么能平白无故的和我作对呢?我真想碰到一个鬼,坐下来认真谈谈:哪一年是谁宰了集体的耕牛,阻碍了农业学大寨的脚步;哪一年是谁告了黑状,让三辈子赤贫的老实蛋背了黑锅?
  我在有碑无碑的墓丘边转转,就像去一个熟稔而亲切的村庄。这个埋葬死尸羁留灵魂的地方,多像我居住的村庄。有钱的人家修起高高的坟山,青石磨刻的碑,就是亮给我的门楣,我在他们生卒的年月里任意流浪,臆想他们活着时的风光,还有那些欲盖弥彰的风流和放浪。没钱的人藏在扁压压的土丘之下,把心中的苦涩悄悄埋下。一堆普普通通的黄土疙瘩,讲述的是不同时代不同境遇里的辛酸故事,同时也述说今天的情况。一些暴发了的穷汉,平常一个耳光也打不出一文钱,却突发奇想,请风水请道士,把死去的先人折腾一番,把活着的人劳累一场,以求永生永世的荣华富贵,哪知道阎王也是鬼变的,鬼的身上残留着人的影子,把荣华富贵给了你,让他的亲戚六眷喝西北风?真是的。
  墓丘和村庄细琢磨原是一会事儿。墓丘是死去的人的村庄,村庄是活着的人的墓丘。有时候我独自想:假如有一天,那些死去的人,都打开墓丘,雨后的蘑菇一样,冒出来迎着朝阳向村子走来,将是何等模样?汗水充栋的史册将会苍白无力;盛传不朽的伟人将回归平常......
  我立在墓丘边审视村庄,村庄卧在暗夜里寂静无声,他以方正的轮廓封闭了我的视线,禁囿了我的思想。外面的文明无隙可入,里面的忧愤无法声张。日出日落,月望月朔,都在麦的青青黄黄中。
  我看不见墓丘之下的情况,村庄却把它的一切都暗示于我了,我迟早总会知道村庄要告诉我的是啥。太阳出来照东墙,东墙的后面是阴凉......待我把诸如此类的一切东西都铭刻于心时,我知道我也将走入一个新的墓丘,深藏墓穴的我,也将珍存一段永远无人深知的历史?这时候,我在另一个村庄里眺望,生生死死不过尔尔。
  墓丘与村庄的距离并不遥远,生与死的间隔只是一张薄纸,捅破了都一样。人活一口气,人死如灯灭。问题是怎样地去完成一生,而不是怎样地去面临死亡。
  我是一个左手拿着笔胡涂乱抹,右手提着犁认真耕田的人,我弄不清左手和右手哪一个手段更高明、更适于我。我在村庄里晃荡了许多年,在悲壮苍凉的唢呐声中送走了许多人,也在气氛热烈的斛光交碰中迎来了许多人。爹说:一个人活着的过程,就是把生身的人埋葬,再让生下的人埋你。他说的很淡然,我听的却惨然。活到中年时,我突然明白了,我在兴奋中打开生之门种养的后代,就是为我撞开死亡之关,送我离去的人。人生原来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接力赛。
  于是,墓丘和村庄变得一样的绚丽和多彩。我将在这短暂的过程中,用左手好好的去写文章,用右手去务弄庄稼。我觉得我的生命和宝马香车的人一样甘甜无比。因为我活得很充实。
  此时,我正走在村庄与墓丘之间。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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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活得充实而坦荡的灵魂,是不忌惮生与死的距离。走在村庄和墓丘间,也正是对生和死之间的距离的珍视,这其间因思考而迸发的生命火花,让边劳作边写文章的人生变得更加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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