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艳阳天】石匠五月

作者:寄北    授权级别:A    绝品文章    2021-06-22   阅读:

  
  
初雪的下午,石匠提着食盒推开禅房的门,房间深处枯坐着僧人度岁。
  度岁是山寺唯一的僧人,现在他是被世界遗忘了的活死人,对一切不闻不看,不言不语。
  三年前佛像完成抬上基座时,麻绳忽然断裂,佛像倾倒之前,僧人推开石匠,独自承担下了佛像的重量。
   雪在花格窗外,缓慢堆积。除了僧人轻微的呼吸声,山寺如同镜中之景,一切事物静静悬停,仿佛某本旧书里泛黄的插画,让故事变得细致饱满。
  石匠名叫五月,善雕佛像。三年来,他的每一天都是相似的,在僧人度岁越过一切投向虚无的目光中,打开门窗,喂食,清洗,打扫,照顾几盆兰草,擦拭桌椅、以及架上的几册书籍。
   五月牵着僧人度岁前往大殿,把他摆成未出事前每天必做的姿势:盘坐于蒲团上,垂眉合眼,一手木鱼锤,一手佛珠。随后,木鱼声声,如马踪,如阶雨,如鸟喙击树,如远村梆声。雪中山寺,有万种寂静。
   石匠五月坐在阴影里,在木鱼声中望向一切,雪在屋顶,雪在台阶,雪在井栏,雪在柴垛,雪在松冠,雪在熄了的半截香烛,雪在雕了一半的石像。
  雪在他心里的一个秘密上:三年前石像完成,在空无一人的偏殿里砌基座时,忽如其来的尿意下,他嫌茅房路途烦杂,偷懒直接解决在拌泥里。
   隔着香烛缓慢升起的淡蓝烟雾,五月抬眼看着自己亲手雕刻的石像,它的眉眼耳鼻口成了佛的眉,佛的眼,佛的耳,佛的鼻,佛的口。它们组在一起,慈悲不言,让他想起记忆中的祖父祖母,他们在村庄的灯盏下,轻轻拍着孩童时的五月,哼着无词长曲,把他抬进云朵一样软,棉花一样暖的梦里。
   五月没有父母,他的技艺来自祖父。五月问祖父,怎样雕石像的眉眼耳鼻口,祖父答,你心里觉得哪个面善就雕哪个。祖父说佛就在石中,我们把佛找出来,佛就从石中站起来。每个石匠找出来的佛都不一样,但都是石头中的佛。
  祖父说五月的佛找得好,因为面容是男是女,而非不男不女。五月其实雕得是他想象中父母的样子:温暖宁静,像陈旧的春日午后。
   一柱香燃完,五月起身牵扶着僧人度岁回禅房。
  厚雪像秋日摘下的棉花垛,让人虚实难辩,如踏云雾,五月紧扶僧人的臂膀,仍不免跌之倒之。院中雕了一半的石像成了雪景里的陷阱,绊得他彻底失去控制,章法大乱的倒地不起,失去知觉。
   五月睁眼看到僧人度岁推开房门,又打开窗户。他看着床上的五月微笑道,醒了,你这一觉整整睡了三天,村里郎中说你睡一觉就好,果然。
  五月叹道,这一跤摔得厉害。又奇道,你也清醒了?
  僧人道,睡糊涂了,说话颠三倒四,什么叫你也清醒了,我又不曾同你一起吓晕。你不记得三天前众人抬石像上基座时,麻绳忽然松弛,你被迎面扑下的石像吓得倒地撞头之事?还好石像最后没倒下来,要不然你就要被砸坏掉,像一堆没用的碎石了。
   窗外晴暖无云,五月望着越过花格窗光线里静静下降的尘和影,对度岁坦白了在拌泥里小便之事。僧人微笑道,佛没这么小气,也不在乎。
  对于石匠梦见他做了三年活死人之事,僧人度岁大笑道,梦的荒诞性也正是它的妙不可言处。再说,我们本来就在一场大梦里,在梦信梦,假也即真。现在,你这石匠起床,雕佛去,我这和尚撞钟念经去。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推荐:西部井水
【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小说情节不多,而意境峰峦叠嶂,让人兴致盎然,不断地出现眼前一亮的感觉。


执行站长   吟湄:
六月征文一等奖作品。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