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小侯爷！”
　　陈珍等三人来到太府门前，准备取出堪合路引时，却见太府的守门军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押着的蟊贼，连连惊呼道。
　　小侯爷？陈珍此时满脑袋的问号，一脸懵逼地看着两位守门军卒，大步前来，解开了蟊贼身上的绳索。陈珍问：小侯爷是何人？守门军士道：自然是郡府张使君的亲侄儿，凉州世子、抚军将军、武威太守、西平公、霸城侯张骏张公庭啊。
　　守门军卒说出的这一长串封号，把陈珍彻底给懵逼了。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抓了个蟊贼，竟真的是霸城侯。刚来姑臧，还未向张茂报到，就撞下这等蠢祸。一个瞬间，陈珍心生悲凉，不为自己，而为凉州。难以想象，这样一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居然是一个夜微行于邑里的采花贼。
　　陈珍的目光一片呆滞，望着眼前这难以收拾的局面，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凉州危矣！张茂无子，世人皆知，若是张茂两腿一蹬，再由这位士族纨绔即位凉州牧，就凭着半夜翻墙去玩弄民女的这种做派，凉州恐怕真的要完。
　　但大祸已经闯下，还得面对。陈珍忙把手中的堪合与路引递过去，请求守门士卒予以通报。军士看过路引，忙道：失敬，失敬，原来是新来的陈参将。将军稍待，小人马上进去通报。
　　州府里，张茂打发完人去全城搜寻侄子张骏，洗过脸，穿戴好，等了半天，还无消息，正惶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之时，守门军卒进来报告，有三名军卒押着小侯爷来了，这会就在刺史府门外。张茂道：宣进来。
　　陈珍此刻肠子都悔青了。昨晚抓住蟊贼时，蟊贼就自报了是霸城侯，怎么就没细细想想，多问几句，而被武人习气，冲昏了头脑。也才想起昨夜碰到的巡城军士说过的话来，哪里是姑臧尹不作为，哪里是巡城兵卒不给力。说姑臧城时有蟊贼出没，指的就是不要多事，惹霸城侯啊，他们谁敢把人拿下？自己这回狗拿耗子，倒是把人拿住了，还吊了霸城侯大半夜，谁知道张使君会不会震怒之下，拿自己项上人头去平息张骏的怒火？
　　守门兵卒引着三人，进了太府，又七扭八拐了一阵，才指着一扇小门道：“里面便是正堂，张使君正在内里，尔等小心谒见，切勿冲撞使君。”陈珍对那守门军卒连连称谢。正堂前的兵卒们此刻都侧着眼瞟着三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出声来的样子。陈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见一绯袍中年人正坐在内堂案首，进门便跪地叩首：“罪将陈珍，特来向使君请罪。”
　　张茂一听陈珍名字，既高兴，又惭愧，侄子做下这等丢人事，没落到寻找张骏的本州兵卒手中，却落到新来的陈将军手上，家丑算是扬出去了。但不管怎样，总算是找到了。方才命令军卒寻找张骏时的急躁，瞬间宁静了。忙抬起头来，打量这位久闻大名，却从未见过面的将军，明知故问道：
　　“陈参将一到凉州就先告罪，将军究竟有何罪？”
　　“罪将有眼无珠，不识贵人，冲撞了霸城侯，请使君治罪。”
　　张茂高兴都不来不及，那有怪罪之理呢。
　　“你且与我句实话，倘若昨夜你知翻墙者乃我侄子，你还会如此为之？”
　　陈珍心中飞快地思考着张茂问这话的用意。若回答是，天知道这位疼爱侄子的叔叔会不会勃然大怒。然若回答否呢，难道任由那些无辜民女平白受辱，然后坊间再传开对霸城侯的不满之声吗？似乎世间任何问题，都应有标准答案，然而谁又知道，此刻将军面前这位凉州的掌控者，统治者，对于这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又是什么呢？
　　“倘若仆知那人是公庭，仆自当上前阻止，任由公庭自行离去。而不会再行追赶、束缚之事。”陈将军思虑了半晌，终于给出了一个此刻在他看来，最为得体的完美回答。
　　张茂闻言后，和颜悦色道：“陈参将请起。”
　　陈珍闻言如蒙大赦，这才松了一口气，赶紧起身。
　　张茂令侍从给陈参将搬来胡床垫子坐下，说到：“侄子十岁能属文，卓越不羁。却偏偏淫纵过度，不思正务，不堪任事。陈参将此举，无异当头棒喝，若能使侄子幡然悔悟，倒是功德一件。”张茂感叹了一番，又道：“本是家丑，陈参将已知，也就不遮掩了。这两年，我让巡城军卒，府上卫士，半夜寻找侄子，已成家常便饭了，却是一次亦未寻见。每次寻到最后，都是侄子自行回来。后来我才发现，他们不是没寻见，而是寻见了，如将军一样，‘上前阻止，由侄子自行离去’。有时是护送到门口，军士们就溜了。兵士们与你一样，都为我好，不让我太难堪。陈参将初来姑臧，不知实情，碰了个正着，略施薄惩，我倒要感谢你呢！”
　　说完，张茂又道：“盼你来，可是等着紧要军情呢。”
　　陈珍忙从怀中取出地图，内侍见状，急忙上前，接过那张图便奉至使君案前。张茂拿起案上的图，沉吟了半晌，招陈参将至近前，问道：“此图上所注蓝红标记，究竟何意？”
　　陈参将快步趋前，指着图上狄道处的红标，沉声道：“狄道已由刘赵匈奴休屠王石武所据；南安由刘赵征西将军刘贡所据；刘赵都城乃是长安。陈安据上邽，然而此时却处于刘赵三面围攻之下。若仆所料不差，陈部覆亡，亦不远矣。”
　　看了看张使君紧蹙的眉头，陈珍又道：“然而偏偏如此大好形势，刘赵却按兵不动，任凭陈安在上邽苟延残喘。仆窃以为，刘赵恐怕所图不浅。”
　　陈珍言及于此，便刹住话头。对张茂这种聪明人讲述形势，点到即可。果然张茂沉吟一阵，又拿起图细细端详了片刻，右手就狠狠地拍上了几案：“刘曜所图，乃凉州也！”
　　在对局势的判断上，张茂与陈珍达成了一致。
　　陈安尴尬地在上邽苟延残喘，而三面围困陈安的刘赵，却一直在磨刀霍霍。加之休屠王石武降于刘赵，进据狄道，如此一来，在刘曜眼中，陈安已是死人，陈安的败亡，不过是易如反掌之事。然而如此大好形势，刘曜却依然按兵不动，稳如泰山。要么他是傻子，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而刘粲之后，刘曜能迅速平定靳准之乱，并收拾因为靳准之乱而糜烂的局势，其人军政才能由此可见一斑。既然他不是傻子，这道选择题，便只剩下第二个选项了。积蓄力量，调集大军攻灭陈安。而后一鼓而上，继续向西，解决凉州问题。凉州，才是他们心中真正的敌人。这便是刘曜此时所谋划的大计。毕竟，对现下的刘曜来说，陈安终归只是疥癞之癣，而凉州，才是心腹之患。
　　此局之下不容有失。之前张茂根据自己的判断，已迅速做出了决断：由姑臧直统的凉州精锐中抽调五千人，由太府司马韩璞统领，自广武而下，渡河直赴冀城（今天水甘谷），加强对冀城的防守。升阴鉴为宁羌护军，率军五千赴桑壁（今定西陇西），守护陇西之地。再由西平、晋兴二郡各抽调四千郡兵，配合姑臧精锐，由西平太守宋配统率，自湟水而下，渡河直赴陇西，助力阴鉴。
　　凉州兵少，张茂抽调这么一万五千精锐东出，究竟能收取何等战果，陈珍心里没底。桑壁那一路还好说，第一兵力较强，有阴鉴主帅，且有宋配配合，两人都是久战宿将，不管是军事指挥才能，还是统筹全局的能力，都称得上是上等。面对陇西的那些虾兵蟹将以及陈安所部，陈珍对他可以说有充分的信心。
　　而韩璞所率的另一路，以陈珍的角度来看，并不看好。他依稀记得，当初韩璞作为主帅，率领凉州兵东进以赴国难，却在南安与氐羌众相持日久，乃至于军中粮尽，才杀牛为食，并且激励士卒死战。在生死悬于一线之时，却恰逢张阆率领金城军前来驰援，韩璞方才艰难而侥幸地取得了这一次战役的胜利。由此可见，韩璞此人用兵，无疑过于保守。大军压境，竟然不主动出击，反而与敌相持，寄希望于敌方粮尽而退，诚为不智。此次局势之繁复，战场之凶险，韩璞依然还如同上次那般做派，则败亡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
　　所以，除了对韩璞一路有些担心，陈珍对张茂这位凉州牧，所制订的策略还是认可的。虽然不是十分稳妥的方案，但在现今局势之下，无疑是最为合适的方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