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物招领处

作者:站着喝酒的人    授权级别:A       2021-08-19   阅读:

  失物招领处

  
  我与小青二十年没见,时光如刀割手不知觉;竟有一种沮,沮丧中带着一点人间的乏味,总想回到一个西红柿般红透而又熟悉的家园——毕竟是梦了。
  
  小时候长大的地方以祠堂为中心画圈,祠堂前面没有树,有一口水塘漂着水蜉蝣;左右两边两条路称“槽门”,意思从右边的槽门往祠堂方向走是灌风的,左边背风太阳晒。左左右右,右右左左,横竖带点风水的意思。小青的家就在右边槽门方向一个斜坡往上走,登着青砖铺的台阶一层一层走完就是。读书的小孩都从右边槽门出去,向着遥遥的大马路。
  
  因是槽门口方向的缘故,几乎每天早晨上学都可以看见小青;要么蹲在屋檐台阶边洗头,一只白白的手伸进盆中摸起瓢,对着一丝溜长发往下灌,要么有时看见她挑着一担猪草放在猪栏外边,不停地将新鲜凌乱的猪草往猪栏里塞。她家是老母猪,一年下三胎,一胎十七八个猪崽子,年年耗着奶水,一排奶头往下耸得厉害。
  
  我们看见小青有时就会说,“小青姐上学去了。”
  
  “嘞好得呢,你们先去我等会来。”她有时来有时没来,学校老师不大管。
  
  小青姐妹多,她的父母是要儿子;院里人说因是槽门口的风水她家挡了,她的母亲生不了儿子。果不其然,小青已经是第五个女儿了。小青的母亲四十五六人老色衰,胸前空荡荡的,身板却高大,实是不能生也就放弃了。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严重,全是女儿的家庭被称没有后,村中有些老人瞧不起,也就显得小青家有点矮。小青的父亲跟我父亲长得有点像,中等个子瘦脸巴,额头向前略微凸出,皮肤黝黑。她的父亲极老实又沉默,人家说话他在旁边听,听完他也不说话;有时嘿嘿地笑,笑完还是不说话。在我个人的记忆中,小青的父亲只在犁田的时候陡然换了一个人;水牛淌着泥水前面用力走,后面一把铁犁钻进去,他的手中摇着一根细长的竹枝,嘿啾嘿啾地喊,像陕北的民歌,粗壮快活——确实换了一个人。
  
  小青的母亲是村里出了名的泼妇,常常为了一点小事站在槽门口某个地方,跟村中一些婆娘吵嘴对骂。她的母亲跟我的母亲对骂过几回,具体什么事毕竟不记得;只记得她嗓子粗壮洪亮,脸色铁青,骂起人来咬牙切齿摔天摔地的样子,我的母亲拼不过她。小青的心地却很善良,性格和顺,说话语调轻轻地活泼温柔。有时秋天,偶尔会看见小青的母亲站在槽门口一颗枣树下,对着清霜薄雾用力地嘶喊叫骂。我的奶奶有时看见我,不让我往那边凑;我天生的兴趣真爱看热闹,虽不走近,其实远远地听。她说这个这个嘞那个那个嘞,狗日的草坝娘养的瘟猪菜,都是些鬼窑子戳戳摸摸的东西——语言混沌含糊,不知道她骂谁;许是枣子被偷了,或者觉得男人没出息心里委屈不明说。那时的男人几乎不外出打工只种田,天经地义地没出息,因为生活煎熬,女人内心受苦想必就多。现在回想起来,觉得挺有趣。
  
  三十多年过去了,小小同姓家族三十多户百来人口,小青上面几个姐姐有些几乎没见过;就是见过也大都忘却了,想不清她们的相貌了,名字倒还有几个留在脑海。隔着比较大的岁数,小青大姐二姐在我刚出生时就已经大着胆子被人带出去打工,后来跑得很远外面嫁了,回家很少。小青大我五六岁,我刚读书她就小学毕业;我小学快毕业,她高中又快完了。
  
  可是小青呢,学习成绩真不好。用她自己的话说,“混喇喇子得了!嘻嘻!”常常露着两颗洁白的门牙笑的。
  
  院里男孩多女孩少,小青长的瓜子脸略圆,身板消瘦皮肤白净,一对玲珑大眼睛,额头上晃荡荡一排刘海,鼻翼细短笋似的小巧,看起来清秀灵活。我的母亲只生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常常引为终生唠叨遗憾的;有时看见小青就说,“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就好的喇。”这也是我从小长大耳边听着心中不舒服的话。这时我的母亲与小青母亲感情大约是修复的,吵过架的事自然也是过去了。真是小青姐妹多,于她父母全是女儿不在乎;院里没有女儿的人觉得一生终不圆满,没有体会女儿的滋味,常常希望有个女儿,尤其见到小青就更怜惜,意思把她带到家里来。我的母亲意愿是更强烈的。小青的母亲虽不怎么待见小青,一旦谁说要把小青带去领养,她的母亲就昏天抢地撕泼叫骂,说人家欺负她。这种情形现在回想起来也很有趣。
  
  年龄一天天长大,我的年龄感觉也是大的了。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村里的光棍汉越来越多,有的说要从云南带老婆,有的说要去贵州找一个;慢慢兴起外出打工,大都走了广州。出去的人没几个能发财,老婆也找不到一个。小青高中快毕业的时候,身体发育,她的母亲父亲本来个子就不矮,遗传的基因下来的,小青也长得高了,可是就是瘦。但是长相真是又清秀又干净,村里很多人喜欢。我的一个堂婶儿子长大了,一个堂哥长得挺英俊。
  
  有时小青来祠堂西边一条巷子口玩,堂婶看见小青过来就惊讶羡慕,轻轻摸着她的手,唠唠唠叨,意思是儿子娶类似于这样一个媳妇就得啦就好啦。院里人常挖苦说,“你腿子泥螺螺的想得美呢!你的那个笋笋儿子哪里配这样的媳妇!”我常听见她们打趣小青,有时说,“小青伢妹子你不能嫁出去咯,家姓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能便宜别个!”这话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家族把差媳妇娶进来,把俊姑娘嫁出去觉得吃亏了。意思是媳妇换媳妇,赔了本的买卖,何况光棍那么多。我从小到大都觉得是。。
  
  村中有一对兄弟,小宝,小雪;他们的年龄比我大很多了。小宝是大哥,人天生活趟,干泥瓦活手艺好,二十七八岁娶了隔壁村一个姑娘。我还是小学,有一次出了槽门口往东向着遥遥的大马路,突然听人说,小宝结婚啦。有一天早晨上学走马路,侧面一个坡道,上面一排高高的田垄,一个个子比较矮小,身体挺瘦的女人站在田埂上踮着脚尖走路。几天下雨,天埂上到处是泥水,一个身穿红绿花格子衣服从高出头的眼光处慢慢移过来,走近才看清;脸有点凑,嘴小巧灵活牙齿外露,长着不少雀斑。心中一咯噔,这媳妇长的不是很好看。我见她的嘴形,现在回想起来也是自我的小小年纪,觉得她是一个说话嘴挺快的人,后来确实是这样;哔哔啵啵倒豆子似的。
  
  小宝的媳妇是隔壁村的,我们上学天天经过,的年小的记忆中;小宝媳妇没嫁过来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挺让人迷惑的。小雪呢,就是我们院子出了名的光棍。小时候成长的环境,地方闭塞僻陋,人的观念不能称为前进;二十出头就要谈婚论嫁,二十七八岁还没有娶老婆,就会被院里太公太婆一样的人物给立起来,称为光棍了。小雪长的中等身材,身体脚板较瘦,或者说看起来比较柔弱,脸面其实清秀有俊气。他的吃亏的弱点,或者称为不被人待见的地方,就是嘴太笨,横竖说不出几句话,憋不出几个屁。人家有时跟他说话声音大一点,他就害羞,一下言语哽塞满脸通红想找地缝钻;结果落下一个心里不行的毛病被院里人说道。
  
  小时候我的母亲有时见我逢到长辈亲戚来了,不开口称呼,就会大声训叱,她说,“你个鬼崽子不长毛的螺螺东西,见了长辈不说话不叫坐咋的,难道是院里的小雪没屁话没眼色头脸!”所以小雪是院子里的反面人物。
  
  小雪跟小青三姐年龄差不多,还是同班同学;我小时候所观察到的,小雪跟小青的三姐昭英玩的非常好。小雪的家是在面对祠堂右手边一排土房里,有一个高高的台阶走上去;他家的房屋很多,前面一排有三间土房,后面一排有三间老红砖砌的房子。后面房子虽结实好看,前面房子挡了阳光不亮,后面又是贴山而建,终年阴暗潮湿,白天感觉阴笼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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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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