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晴,川西一小镇古书院。
小镇的这个古旧书院始建于明代,名不见经传。文丰出生在离小镇二十多里的村子,他的大多数作品都是在书院中完成的。
单芃原来是北方一个省城的舞蹈老师,与当电影放映员的爸爸相依为命。四、五年前父亲去世了,单芃遵从他的遗愿,把家传的珍贵藏书都捐献给了这个小书院,并且留下来当了图书管理员。
“丰哥来啦,一年多没见,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看着走进书院的文丰,单芃从办公室迎出来,接过他手中一大摞书,一脸关切地问。
“嗯……说来话长……”他回答得漫不经心。这些年来,对于她这样的关怀,文丰习以为常。
“来,快坐下吧!提前来个电话多好,先给你准备好要借的书。”单芃为文丰沏着一杯奶粉,知道他情绪不高时就不吃早餐。
“也没……没有几本特别要借的……”他的声音虚弱,披一件黑风衣,像一只大鸟着陆在旧软椅上,顺手拿起她刚才翻阅的一本书。
《都市童话》小说集,电脑打印,手工装帧,没有署名,手绘的封面——斜雨中,华灯下,一个撑着伞提着书箱的旗袍女人背影,无助地站在黑色高耸的城市剪影的一隅。看着目录上熟悉的题目,便知这是单芃写的小说。
单芃把热奶放在他身边的小桌上,把自己盖腿的小毯子披在他的小腹上,随后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今年开春早,房间里还是冷,你这风衣薄,回去要加一件毛背心。”
合上书本放置一旁,轻轻地闭上眼,安静享受来自她心灵的温暖,文丰彻底放松自己。
单芃将墙上的一个小相框扶正,回到座位继续修补一些旧书。斑驳暗灰的墙上,那些白色小相框里大多是她年轻时的黑白照片,当中还有一个小幅的白玫瑰油画。
“说吧。”单芃打破平寂,知道他有话要说。网上曾有传言……他要结婚了。
“嗯……《轩外流红》,你感觉怎么样?”半晌后他开口了,冰凉的双手捧起了热奶杯。
“你就那么肯定我看了?呵呵,是!你写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这是一部纯粹的艺术题材的,应该是你的一个……嗯……说里程碑不为过吧?”单芃打破沉闷的气氛,有些俏皮的说着,她是很了解他的。
“那你肯定看出来了,两稿剧本,导演用了你改过的那一稿。”说到这儿文丰有些小郁闷了。
“嘻嘻,我真高兴!不过,你的原稿更好看些。”单芃有一点小得意。
“你的曲高和寡。引领品位,而不是迎合品位。”文丰略显深沉。
“我看了几遍,喜欢它的小资韵致。我发现除了编剧,副导演和剪辑也挂了你的名字。主要演员都是陌生面孔的新人,能把那么丰富的内涵表达得那么淋漓尽致,很不简单。那个大腕导演选对演员了,很有艺谋的风范。场景和色调也是。票房不会太好吧?投资人怎么会投资这么一部片子?我有点好奇。”单芃有意识的活跃气氛。
“嗯,利润不高,但我很满意。你的好奇经常能……牵出一段八卦。”文丰落寞的情绪被她调动起来。
“我八卦吗?对,那就对了。我是女人嘛!”单芃睁大眼睛,指着自己,表情丰富多彩。
“你有所不同,不传八卦。”文丰微微笑了。
“嘻嘻,说得人怪不好意思的……哎,别打岔,说说八卦!”单芃的脸微微一红。
“那个……那个影片的投资人,我差点和她……结婚。”文丰嗫嚅着说。
“哦——!”单芃拉长声音,怪腔怪样地提高声调,“哈哈……”
“时空传媒的女老板……”他实话实说,在她面前他总是能很轻松、坦白。
“时空传媒我知道,老板是女的?啊,想起来了,上过《财富》杂志封面的,妆化得有点艳了。公司办到了国外,女强人啊!她多大?”单芃充分挖掘八卦。
“三十六,文学博士,离异。哦,公司是从她爸爸那里接手的……你还想知道什么?”文丰更加放松了,语气带着调侃。
“去!讨厌。我就是八卦了,怎么地吧?……她比你大五岁,做传媒的……从文化修养方面说,你们门当户对,一定是她主动追求的,你们志趣相投撞出了爱情火花,好!哈哈……”单芃抚掌大笑。
“她说这个片子圆了她的一个艺术梦,所以并不是特别看重票房回报。说实话,我一时间……堕入了情网,觉得是此生的归宿了。她在公司里给我安排了文艺方面的职位,虽然我没兴趣,但也可以有时间安安静静地爬格子,可……这一年我什么都没写成。”文丰平静的说着,有些淡淡的忧郁。
“谈恋爱很占时间的……哦,我明白了,恋爱中男的都是围着女的转,尤其你们是有闲阶层,不用疲于谋生,她又是那种身份,你更要环绕在她身边的轨道上了。”单芃的语调里没有揶揄,甚至透出了怜悯,“男人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失去自由、自我,尤其你是个思想那么独立的文人。”
“嗯,你也是文人,所以懂。”文丰抬眸凝望她。
“电影如愿上映了,票房也不是你唯一追求的,然后你成功地脱离了女老板的……这个词怎么说?温柔的羁绊?算是胜利逃亡吧。”单芃受不住这眸光,又牵起了调皮的话题。
“逃亡还是有代价的。”文丰低沉地说。
“啊!她不会那么俗气吧?”单芃捂住嘴,似乎是担心什么。
“不,和钱无关。那是我和她一起散步的时候碰见了一个她的欠账人,交涉时那家伙赖账不成恼羞成怒,先动起手来,我看不过去也出了手,最后被打断了两根肋骨,一个意外。”他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啊!那你现在怎么样了。”单芃慌忙站起来跨过去,身边的书籍文具掉落了一地。
“已经养好了,两个多月了。”文丰摆摆手表示没事,又拿起《都市童话》晃了晃,“你又写了新的小说吗?还是不想拿去投稿……”
“你又打岔。为什么不在家里静养?”单芃心疼得有点生气了。
“北京哪是个养伤的地方啊?”文丰苦笑着反问。
“嗯,你来这里就对了。我来给你调养。女老板对这件事没有愧疚吗?”单芃手放在胸口,一副包在我身上的表情。
“她要补偿我十万,我没要。我只拿了属于我的钱。告诉她,我和她不合适,就回来了。”文丰平淡的说。
“好,你是个直率干脆的人。”单芃莫名的高兴了。
“你也是。”文丰又一次凝望她。
“现在说的是你呢。中午了,下午有人替我,我扶你回镇招待所吧。”单芃避开他的眼神,转移了话题。
“我租了一个农家小院。”文丰顺从地站起来说。
“真奢侈,咯咯……”单芃挽着他的胳膊,掩嘴轻笑。
两人志趣相投很聊得来,彼此也大致了解对方的身世。文丰惊异于单芃才三十岁,却有着那么不堪回首的人生经历,而且还能坦然乐观面对。现在的她单身一人靠着微薄的薪水度日,满足于这种古卷对青灯的寂寥生活,写着少男少女纯情爱恋的小说,只为感动她自己。
初冬,雾霾,北京文丰的寓所。
大半年过去了,文丰的又一部剧本《陷落》筹备投拍。文丰昨夜敲了一夜的电脑,凌晨才睡下,上午十点多又被手机铃声闹醒。
“文老师,我是小唐哎,导演让我来找您。我到你家小区附近了。”女孩清甜的声音响起。
“哦,那……十……十五分钟吧,我们在小区门口的咖啡馆见。”文丰跟女孩子总是生不起气来。想起昨天导演打过招呼,他懒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起床简单洗漱。
天气阴冷,他冒着雾霾来到咖啡馆。一个漂亮的女孩站起来,一边把刚才手里把玩的一支红玫瑰插回花瓶里,一边摘下脸上硕大的太阳镜向他示意。原来是《轩外流红》里一个戏份比较重的配角的唐晓庆。
“文老师,不好意思啊,打扰您休息啦。还没吃早点吧,不知道您的口味,我叫了几样最贵的西点。”她热情洋溢地说着,又戴上太阳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