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桌东倒西歪的酒瓶子，两个醉眼朦胧的寂寞客。外地的一个朋友来看我，此时红着眼睛说，还……清醒吧，给你讲个故事，叫《三季人》。
　　子贡在打扫院子。有客人来请教孔子，问一年有几季。
　　子贡说，何必夫子作答，我告诉你，有四季。
　　客人说，不对，只有三季，三季，就是三季！
　　两个人争执到了中午，孔子出来一打量，对子贡说，客人对了，只有三季。
　　客人大笑离去。子贡很不服气。孔子说，一年确是四季，但刚才那个人一身绿衣、面容苍老，分明是田间的蚱蜢。春天生，秋天亡，一生只经历过春、夏、秋三季，哪里见过冬天？所以在他的思维里，根本就没有‘冬季’这个概念。你跟这样的人那就是争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的。你若不顺着他说，他能这么爽快就走吗？
　　朋友喝醉了，但这个故事讲得明白，他是来点悟我：和无知无原则无底线的人讲真理，就是等于和“三季人”较真！他这番话，自然是有所指，因为他看了我写的“烛骨”系列。
　　本地一个在私聊中非常谦虚的作者，口口声声爱好文学，要向大家多学习。因此我也多次和朋友说，这个作者最近很努力。虽然大家会惊讶，她写的净跑题啊！前面文革那套，红旗招展；后面急转直下，无病呻吟。我为此还请大家正视一下她的写作态度，文学因为受智商和汉语基础的限制，不是所有人都能落笔成文的，但我们不能否认，她没有停下笔，这在本地女作者中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也就是这个作者，在群里却冒了青烟，现了原形。对其《难忘岁月的烛骨》中的“烛骨”多方掩饰，转而恼羞成怒，责备我不该在群里质疑，让她下不来台！
　　我没有失望，只有悲哀，不为作者悲哀，只为文字悲哀！作者一个业余爱好，写得再好也出不了《百年孤独》，写得再差也不过眼前这状况；其为人虚荣虚伪已融入骨血、镌刻在三观中，她改不改的实在没什么意义。只可怜文字已经沦落为晒朋友圈的工具了，即便是明明知道有错字，也要义无反顾地晒出去，并常常以文人自居，真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郁闷了几天，不是因为她到处去哭诉，诋毁我不近人情、当众让她难堪、写成杂文没完没了等罪名——她哭是她的事，五十多岁的人哭成梨花带雨也算本事；她诋毁也是她的事，既不能让我惭愧又不能让我不安的，关我什么事？我只是纳闷一个“爱好文学”的人，在私聊中像个敏而好学的小学生，怎么在群里又突然变成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巫婆？“烛骨”到底什么意思？写没写错，解释不了，还不认错，还继续转发。词语本身似乎没有什么可探讨的必要啊，为什么还要光明正大地错下去？本城最勤奋的女作者都这个态度，文学哪还有希望？
　　朋友就是看出了我的愤慨，所以才打车过来陪我喝酒。他的一番话倒是让我有所思索，我以严谨的文学态度，去和一个三观不正的人去争论曲直，那不是对牛弹琴？
　　不，科学家说“对牛弹琴”还能起到催奶作用呢，我就这是“和夏虫语冰”。看来，世上所有的良言诤言，都要看准了对象才说啊。
　　我很少和别人较真，总怕耽误时间，从这点上看，我也有甄别“三季人”的潜意识，也明白和某些下作的人论是非很不值得，但这次我的纠结纯粹是因为——我对本土文化始终抱有希望。总觉得大家努力写写，无论水平高低，毕竟为这座小城保留着最后的文化气息。也正是因为有了希望才有了失望，唯一庆幸的是可以认清了一张伪装得极为单纯的扭曲嘴脸！——这回是因为一个错字露出了狐狸尾巴，这要是长期潜伏下去……一想到自己差点儿和这样的人交往下去，不寒而栗啊！
　　“三季人”给我的启发很多。我们无论讲什么，要先看清对面坐的是谁。坐对了人“一句顶一万句”，坐错了对象“一万句也不如一句”。人的教养不同、经历不同、格局不同，有时候硬坐在一起找共同语言，本就是一件离谱的事。
　　“三季人”中的蚱蜢是最快乐的，它不觉得自己错了。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着独特的人生轨迹，孔子和子贡学问再高，蚱蜢却没把他们的话当成金科玉律，它只是怎么舒服就怎么认可。有个作家说过一句话：“宁可孤独，也不违心；宁可抱憾，也不将就。”还是有道理的。
　　由此我想起了可怜的小白。小白是江苏诗人，诗写得清灵俊秀，在这个全民不读书的年代里，最终沦落为自费出版者。看到群里朋友发的小白卖书的小广告，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一个只应该在画里出现的清灵女子，拿着心爱的诗句，卖惨赔笑递给那些看面子而不看诗的人。她还会给买者介绍一下诗集的形成，以及写诗的心路，收下几十元腥膻油腻的人民币后，小白会不会落寞成一株孤木？
　　写得这么好，也得去自费出版吗？也得去乞讨卖诗吗？面对着满世界的“三季人”，小白为了收回出书成本只得堆上笑脸，不知道她那高傲的鼻子，还能翘得多高？
　　海子临终前也遇到了“三季人”。他进了酒馆说，没有钱，我读诗，能换啤酒吗？老板说，只要不读书，我请你喝酒！
　　海子喝下了人生最苦的两杯啤酒，转身出了酒馆，扎向了山海关的那道冰凉的铁轨上。他把最后的希望，押给了一个根本不在一条琴弦上的错位音符。
　　我曾设想，假如走投无路的海子，遇到了背着诗集四处叫卖的小白，他会说一句。没有钱，我读诗，能换啤酒吗？
　　小白生命中所有的花都会绽放在春天里，她会说，诗集的成本不要了，我陪你喝到地老天荒！
　　余生很短，理当远避三季人，把话说给正确的人听吧！那样的话——也许海子还活着，也许诗歌还没有死亡，也许我不再纠结于“烛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