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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路

作者:西部井水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1-11-18   阅读:

  
  我开车常跑咸宋路。靠近皇陵这段路上车多人多,拐弯多和岔路多也,还总是穿村过街,冷不丁就有行人或自行车冒出个“鬼探头”,让你措不及防,所以行驶之中,我总是小心翼翼,唯恐有闪失。即便是现在这个季节,惠风和煦的四月,路边的柳树摇曳着鹅黄的意,春的温馨扑面而来,也不能轻松。
  过了迎宾大道,我就把车速从一百减到八十,接近皇陵,就减到六十。就这样,坐在我旁边的建魁还是提醒我:车速慢点,这路上很“硬”的,最近总出事。他是本地人,说“硬”这话,我能懂得,就是邪气,有鬼的意思。
  我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一点的。你看这路边到处都是坟墓,大鬼有汉哀帝汉惠帝等一干皇亲国戚,小鬼有某某家的立着墓碑的老大人老孺人。”
从车窗看去,这一棵接一棵的柳树,那是鬼骨木。陕西人的殡葬风俗,孝子们送葬要拄柳棍。不知道有什么讲究,一代传一代,成为一成不变的规程。绿色柳枝上缠满纸条和令人动容的哭声,逝者入土之后,柳棍还要一排排插在坟头上,像是后人们在虔诚地守护。柳树生命力强,插枝就能成活,过不了多日,这些柳棍们就发了芽,要长成一棵树的样子。人们一般是不喜欢柳树长在坟上的,过了“头期”之后,就把它们拔掉,扔在路边,然后给坟头栽上松柏。即便如此,这些沾染死人气的柳树们也会顽强地长起来。这便是我们看到柳枝依依风景背后的故事。
  建魁说:“你说的有点牵强附会,我的意思是,这路上很邪,出事故死了不少人的,特别是西和村那个转弯处。”
  说起那个地方,我也是知道的。前多年,一个亲戚的本家媳妇,骑着自行车去卖鸡蛋,就在那个地方被汽车轧死了,身后留下两个幼小的男孩和无助的患脑溢血的男人。
  建魁说:“那个地方出的车祸太多了,死的人也很多,不能一一历数。但是,这些都不足为奇,最奇怪的是,那个地方真的邪门了。那里有一片坟地,离路很近,埋着一个特殊的死者。从那里过,你不能说他的名字,否则,就会引鬼上车,就会出事。”
  “是吗?什么名字?这么邪乎,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就好,人都说鬼神之事,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我的一个朋友前几天开面包车从那里经过,坐在副驾位置上的一个老兄无意中说了一句,看,那是黑蛋的坟墓。就这一句,差点出了大事。车子刚走出十几米,我的朋友突然感觉方向盘失去了控制,车子猛然掉头,多亏对面来车刹车好,只是把面包车撞得原地掉了个头,前侧面凹陷进去,但人无大碍。事后,我的朋友深感后怕,把那老兄骂个狗血喷头,抱怨他不该乱说。”
  我说:“那个黑蛋是个什么人呢?是怎么死的,鬼魂这么厉害。”
  建魁说:“据说那黑蛋是西和村的,年纪轻轻就被枪毙了,大概是有冤情吧。其实,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说不清。”
  我说:“管他冤不冤,不关咱事,咱不说黑蛋就是了。”
  我自己话音刚落,就看见路边那个熟悉转弯标志。西和村已经到了。我也自感失言,正在这时,前面有一辆黑色小车疾驰而来。就在两车相距四五十米的时候,忽见对方突然不停地闪着大灯,接着便是急刹车。这时候,我才发现我已经越过了中线,相当危险。我是怎样开过中线的,自己一点不清楚。莫非真的是说了黑蛋的名字,引鬼上车么?我紧张得心里怦怦乱跳。
  “我说的没错吧,那名字刚出你的口,车轱辘就偏了,哈哈。”
  “你姑家不是在西和村么?咱去问问,到底咋了,这么邪。”我对这离奇的故事和遭遇,不能释然。
  这时候,我们已经闪过西和村,只好掉头回来。建魁姑家就在西和村的东头,离公路不远。建魁的姑姑和姑父六十岁左右,都是地道淳朴的农民。听了我们来意,表情出奇的平静和淡然,对这里闹鬼的事情,不置可否,态度暧昧。我们拿凳子坐在他家院子里树荫底下。建魁的姑姑拿出一个沾满茶垢的大塑料杯,把泡好的茶盛在两个玻璃杯子里,递给我们。建魁的姑父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软猴,用手指弹了一下,一根烟就冒出半根。他谦让一圈,见没有知音,就自己取出那根冒上来的烟,竖着在烟盒上轻弹两下,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着。瞬间,白色的烟雾,沿着从树枝间斜射下来的阳光袅袅上升。言谈之中,只说活人,不言死者。香烟在建魁姑父的手指间越来越短,闲话也拉了一大堆。但都是敲边鼓。他的淡定和我们的浮躁,在这个农家院里形成强烈的反差。我看看建魁,用眼神提示他,我们是不是可以撤了。但建魁似乎决意要打破这样的尴尬。
  “我姑父年轻时候就是司机,常开拖拉机跑咸宋路,对各种各样的汽车,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啥牌子车,跑了多少码,拉了多重东西,车里坐的男人还是女人,多大年纪。”
  “屁,吹牛不纳税。”虽然建魁的话被姑父骂了一句,但却打开他这把沉默的锁。他终于讲起了最近这里发生的一起车祸。
  “那一黑,大概一两点,我起来上茅子,我听到一阵奇怪的汽车声。我猜这是一辆跑了快十年的捷达牌出租车,当时的速度大概是二百码,车上有两三个人。”建魁姑父一边抽烟,一边摸着谢顶的泛着光亮的脑门说,“那车子刚过去不到半分钟,就听咔嚓一声,像霹雷一般,我知道出车祸了,一定很惨,车上的人肯定都完了。”
  “那到底是不是和你猜的一样呢?”我问道。
  “我起来开门去看,马路上没有见有车祸现场。但是,老远看见路边坟里倒是有点鬼火闪了几下,然后什么都没有了,真是活见鬼,我就赶紧回家。第二天天麻麻亮,有个出门干活的人看见在路边的坟堆里有一辆底朝上的捷达小车。车子碰得不像样子了,车头半截都没有了,车里有三个年轻人,两个七窍出血,样子还浑全,另一个连面孔看不清了。估计是车速太高,或者醉驾,走到转弯处来不及刹车,就直接冲过公路边的沟坎,又飞过两个坟堆。最后的落点正好在黑蛋的坟旁。”
  “我就说嘛,我姑父的耳朵是很厉害的,绝对听不错,飞过个苍蝇都认听出多大岁数。”建魁似乎得意的说。
  “真是神了。那这黑蛋是个什么人呢?是因为什么死的?”我顺势把话题转到我们进门就打听的那个焦点上。
  “黑蛋是被枪毙的,死的时候,二十二三岁,要是活着,也像我这年纪了。”建魁的姑父这次不再拒绝,一边抽烟一边讲起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黑蛋弟兄们多,他在家里排行老四。别人家的男娃十八九就结婚了,黑蛋二十六七还没对象。1971年春上,大队来了几个下乡知青,四个男的,五个女的。几个知青都分住在几个村子里,其中有一个叫范琴的女孩长得很漂亮,住在邻村。黑蛋经常痴痴地看着这个女知青走过。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黑蛋喜欢。但是,他是个性格内向的,没有胆量去接近她,更没有胆量示爱表白,就这么暗恋着,不久就走了邪路。有一天傍晚收工之后,黑蛋老远看见范琴一个人到商店买东西,他就临时起意,在她将要回去的路上等着。那是五月中旬,麦子半人高了,黑蛋藏在麦地里,像一只狗。当范琴经过的时候,他突然窜出来,将其拉进麦地,企图强奸。令黑蛋没想到的是,这个范琴看着柔弱,却性格刚烈,拼命反抗,还把黑蛋的胳膊上咬了一口,疼得他大叫一声,伸手去捂伤口。范琴乘机逃走了,并且报了警。
  “强奸知青,破坏上山下乡,那是天大的案子。公安机关寻找强奸犯,把符合受害人描述的长相特征的人都叫去让受害人辨认。我也被叫去过。范琴一见我就对公安说,绝对不是他,我们认识的。”建魁的姑父说。
  “那后来是怎么把黑蛋认出来的?”我问。
  “是他胳膊上的伤口把他暴露了。”
  大热天,别人都穿短袖和背心,他却总是穿长袖。有一天,他不小心露出伤口,被有心人报告了派出所。警察抓他的时候,什么也没问,只是三下两下剥了他的上衣,撕下他胳膊上的胶布,露出白惨惨的有点感染的牙印伤口,然后就给他戴上了手铐。在派出所,黑蛋把一切都交代了。破坏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和强奸妇女两项罪名安在他头上不大不小正合适。他被绑在卡车上,游了十三县,做了瓦样子。最后,判了死刑枪毙了,埋在公路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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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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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初看像是《聊斋》一样讲了个鬼故事,细品却是在影射文革冤案。你这故事讲得,回味悠长,线索慢慢的展开,倒多了几分悬念。其中姑父抽软猴的动作描写细致入微,寥寥几笔,一个老陕的常见动作跃然纸上,我父亲经常这样抽烟。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8

  • 唐风汉韵

    故事有传奇色彩,结构安排,人物刻画,行文疏密均极老道。学习啦!

    2021-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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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沉语落言

    文 革的遗留、遗难问题太多了,有许多重创、颠覆到整个家族,极大地影响到两代人甚至三代人。但反省反思的篇章很少,或许是个隐晦问题。

    2021-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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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你信他,他也就有了。只是我也觉得他好冤呀。

    2021-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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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寨龙池

    宣扬鬼神之风,不合当下风气。,错字一枚,娃样子,不是瓦样子

    2021-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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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部井水

      @下寨龙池  谢谢龙池审核,辛苦了。除了写鬼再没啥写娃样子是陕西话,我怀疑是瓦样子,因为生娃没有模子,而造瓦有模子有样子,可以照着做,所以就成这样了。

      2021-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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