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暖是她母亲在冬至那天生的，小暖父亲树根说冬至一阳生，这日子喜庆，带着希望呢，就取名小暖吧。小暖母亲菜花刚经历了生产激烈地疼痛，抬起眼皮望了一眼丈夫，算是回应了他的话，也回应了这个名字。
　　此时，窗外已堆积了无垠的雪，这场雪下了一天一夜，菜花也痛了一天一夜，雪下面覆盖着院子里的一片大头青菜，院墙下的柴垛上也覆盖着雪。
　　院子里除了雪，其他都没了声响。这些青菜是准备留来一冬吃的，这些菜在菜花怀着身子的时候播下去的，自己也长得欢实。没下雪之前绿油油的，有了雪盖在上面像娃娃穿了棉袄惹人喜欢着。
　　菜花看了一眼睡在身边的小暖，脸上还残留了胎衣里带来的一些小粉刺，树根用热毛巾轻轻擦拭过，粉红的小皮肤让他下不了手。小暖闭着眼睛，羊羔毛一样柔软的胎发贴着前额，额头的皱纹还没来得及舒展，这个需要时间，如外面的雪时间时间来融化。
　　按时间来算小暖应该是半个多月才出来的，小暖奶奶树根娘生过七个孩子，上次从镇上偷偷来看了一眼烟花，老太太说肚子还没下去呢，等抽着空再来。说完没顾得上休息，把手里存下的一点米递给菜花。小暖母亲菜花的名字和小暖一样带来极其简单。菜花是春天生的，生在开满油菜花的菜地里，小暖外婆把菜花抱回家擦洗，身上还黏着几片油菜花花瓣，小暖外公说就叫菜花吧。菜花这个名字也就伴随了小暖母亲大半生。
　　这小口袋碎米是小暖奶奶在口粮里省下的。小暖奶奶在粮站上班，树根爹走得早，留下几个孩子和两位老人，全靠树根娘一个人支撑。树根娘在卖粮时，偶尔掉在秤台里的三粒两粒，她捡起来收藏着，一天下来身上的补丁里也有几十粒。
　　菜花是村里人，树根是长子，以他的条件如果不是下面有几个兄弟姐妹拖累，也不至于到村里找个姑娘。菜花对这个吃商品粮的婆婆不嫌弃她没有粮本已经很感激，老太太还晓得心疼她。接过米粒，眼圈一下就红了。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用微薄的收入养活着一大家人，那点粮票根本不够全家人吃，偶尔去镇上赶场，婆婆一家喝的稀饭照得见人影子，好在粮站里库存的五谷杂粮，过筛老鼠吃过的、霉烂了的、磨过面粉的糠，婆婆争着扫出去倒的时候，把还能吃的部分留下。实在是不能吃的，也悄悄的带给菜花用来喂鸡。后来割****尾巴，鸡给割走了。为这个事，树根说了很多次，早晓得自己杀了吃了，还能给菜花补一下。菜花每次都打断他：“别瞎说，让人给听见。”
　　菜花生了小暖一天，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树根半夜偷着用树枝和喝水的紫砂罐把那点米拿了一点出来，悄悄煮了熬成粥给菜花喝。菜花不舍得喝完，又递给树根：“你也喝一口。”“小暖要吃奶呢。”说完，树根给小暖换了一个尿布，床单已湿了一块，下面的稻草滴滴答答的滴着小暖的尿液。
　　菜花看了看小暖换过尿布又睡熟了。狠了狠心喝完了里面的粥汁，树根走过来拿过罐子，加了点水在里面摇晃了几下，在火上再烧开放在菜花面前的柜子上。有点米味的水菜花喝着比白开水有营养，树根舍不得浪费。接着树根灭了火，用泥巴把灰埋起来才合衣睡在旁边的草堆上，夜里好照顾小暖和菜花。树根做梦都没想到煮过粥的那个罐子给他带了麻烦。
　　第二天有人来看望菜花和小暖，发现罐子上糊得有一层稀薄的米汤痕迹，这是家家不准生火做饭的年代还得了。觉悟高的群众坚决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来树根被批斗了。但树根始终没有交代什么，好在有人对小暖奶奶下手的时候，一个中山服的干部说：“罐子上啥子都可以巴，不一定就是米汤。”这件事才没再继续发酵。虽然这样说了，不久以后小暖奶奶还是离开了称粮食的地方，调去负责记账，树根本来要去做零时工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这件事过了几年后，很多政策变了。树根顶替了他娘的工作，在粮站工作了很多年，直到后来下岗。下岗后，树根自己开了一个粮店，他说菜花月子里没吃的，亏欠了她，要让她天天都有粮食守着。菜花一直没舍得离开土地，土地到户后，她种的粮食比哪家都好，一家人再没饿过肚子，每年还要养几头猪去卖。
　　这几年村里宣传必须保留耕地红线，菜花才对小暖讲起冬至那天发生的往事。也顺便讲起那年月很多人吃不饱，村里还饿死了一些人。一家人幸好有奶奶在灰尘里找的陈芝麻烂谷子才活了下来。小暖已经是村干部，以前多少也听村里老人摆过，但没想到自己差点害了家人。小暖和菜花都觉得坚守18亿亩这个耕地红线的政策好。小暖奶奶说：“有土地才能种庄稼才能吃饱饭，种房子不结米，就是良田不多，丢荒的多。”
　　菜花听老太太说完，转过身笑着对小暖说：“你奶奶这辈子都没摸过锄把，还晓得庄稼地头的事。”小暖奶奶没理会媳妇的话，指着树根对小暖说：“明天就冬至了，让你爸去熬点稀饭糊住你妈的嘴。”
　　今年冬至又下了一场雪，村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菜花煮了一大锅粥，还炖了羊肉汤，学电视里的北方人包了一些饺子。菜花说：“一辈子就图吃个饱饭，不饿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