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老家在白果树下等公交车时,看到它的叶子又全落光了。时节已是小雪,前几天才下了一场雨,也该是落叶的时候了。金黄的小扇子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还未来得及打扫,连风也吹不起来,因而初冬的感觉便更浓烈了。随手拿起几片叶子,熟悉的感觉将思绪带回到遥远的过去。
白果树是何人何时栽的,已经不可考证了。看到高大粗壮的树干,我最早最深的记忆不由得翻腾出来:四十年前这里是第五生产队与第六生产队的饲养区,五队的区域是一个高平台,平台下南面和西面是六队区域。白果树恰好在五队区域西南角的一个最高点上,站在平台下,对这棵树只能仰望。爬树是我们经常玩的游戏,可是在孩子的眼里,这棵树是高不可攀的,谁也不会打这棵树的主意,且不说其高,单是树干就抱拢不过来,又怎么敢攀爬呢?这却不妨碍它与众不同的叶子成为很好的玩具。在我有限的认知中,方圆数十里范围内也没有几棵银杏树,孤阴不生,孤阳不长,因而印象中从没有见过它结果,更不知道白果的样子和味道。后来其周边村庄的银杏树多起来的时候,见它竟然也结了果,才知道它是雌株。
白果树俯瞰之下南面是一条河绕村而东流,河的南北两边是菜园,再往南是山岭如屏。河上有座桥,桥并不长,却是连接南北的主要通道,所以这个地方叫大桥。这里曾是生产队干活分工记工的集散地,生产队没有了,猪圈牛棚拆除了,这片地方就变成了一个广场,白果树就成了这个广场的标识,逐渐的“白果树下”取代了大桥。原来放电影的地方是在村中间,后来就移到这里,于是白果树下也就成了露天电影场的名字。再后来,这棵树被列入日照古树名木名单,成为三级保护树木,于是垒花坛,订铭牌,刻“立志成材”四个字,享受到保护措施,它在大家的心里也就有了特殊身份。
无论是日常生产东作西成,还是进出村南来北往,都会经过这里,白果树与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无声地打个招呼。白果树下自然而然地就成了人气聚集的中心,走乡串村的商业汇聚而来了,各种货物的收购和销售,轮番在这里上演,从收头发换洋针、锔缸锔盆、铨箢子铨簸箕的吆喝,收苹果的车辆喧嚣,收地瓜的繁忙与热闹,到服务三农措施的宣传,伴随着乡亲们的生活而丰富多彩。
往日宽阔的广场仿佛忽然变得狭小了,于是,在村村通道路修建后,这里又铺上了彩砖,扩展了水泥路面,拓宽了广场的范围。广场设立了宣传栏,安装了健身器材,垃圾箱也安放到位,墙上的彩绘也渲染出浓郁的乡村气息,白果树下变得整洁有序。
过年的时候,犹如归巢的鸟儿一样,孩子们开着车回来了,白果树下便是停车场,拜年的节目一个个接踵而来,迎来送往,热闹非凡。一年又一年,老家依旧,老村依旧,白果树也依旧。
几天后,他们又都走了,老村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白果树依然恪守着自己的规律,发芽、生叶、浓荫如盖,披风沥雨。乡亲们劳作之余,便于树阴下休息,或棋牌为乐,或谈论着与生活相关的大事小情,传播着最新的信息。
世界总是在你不经意间悄然地变化着,山岭上的树木从浓密变得稀少,开荒成了农田,农田又变成果园,果园再次变成农田,记忆里残存的印象渐渐模糊、消失,与后来的影子重叠而不可分辨。只有白果树一直立在那里,清晰的存在于现实和记忆中。
恰如曲辕社树之栎,银杏树做木材是无甚大用的,即使作为果树,也要经过漫长的岁月才能达到结果期,或许正因为它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才有惊无险的避免被砍伐和折枝的劫难,能若是之寿,成为全村最老最大的一棵树。无论世界如何变幻,白果树仍然屹立挺拔,叶子春绿秋黄,恪守着它亘古不变的生存法则,根更深,干更粗,枝更旺。
时间是匆匆的行者,历史一晃就过去了,只有白果树这位历史的见证者一直坚守,如老人一般默默的看着这一切。一代又一代人更替延续,追逐时代的洪流而出村又回村,为生活而奔波,成为这个地方的过客。时光的变迁,留给白果树的不只是年轮的增长,还有那些故事,它是一个标志,与村庄连在一起,融入人们的乡情之中……
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