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白色花儿

　　比如梨花，玉兰，小野菊
　　执拗地裸出唇色，裸出内心的
　　原野，高山

　　明月不敢直视，羞隐云朵
　　湖水得屏住呼吸，剔除微澜
　　方能留住偶憩

　　俗人碰不得她们一点裙边儿
　　她们慧心的笑意
　　佛祖领会
　　菩萨懂得
　　娃娃知悉

　　檐牙杏红

　　流水画骨
　　冰清里吐出恁多胭脂蔻
　　野风中的俏花旦，把春天里所有的粉黛
　　比降下去

　　不懂得韬光韫玉的美人儿
　　一任脱缰的秀色
　　攀过炊烟，攀过村庄，攀过万丈悬崖

　　古刹里已然罪孽深重
　　和尚布了法，施了咒，搬出《金刚经》《楞伽经》《额弥陀经》
　　三藏十二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
　　抵御

　　山泉边的水仙

　　她用身体里的清甜，养肥一个春天
　　一簇一簇的村庄在沃野里复苏
　　开枝，烂漫

　　她收留了那样多的灰色狡兔，三条腿的蚂蚱
　　可爱的菜青虫

　　她哼一支农谣，打工天涯的爸爸妈妈回来了
　　叔叔婶子回来了，拉二胡街头乞讨的
　　白胡子爷爷回来了
　　就连土地庙里孀居的二奶奶
　　也不哭了

　　她用蘸了水的银篦子
　　梳去二奶奶头上蓬乱的树叶
　　怀抱着老人家，就像怀抱一个
　　哭累了睡去的婴儿

　　桃花
　　一
　　小春是一张微皱的宣纸
　　兰蔻儿描月白，迷迭香画鹅黄
　　野蔷薇涂几笔芙蓉绿
　　桃花就不
　　胭脂用了一整盒
　　香粉匀了香腮匀香颈
　　腰肢儿细呀，眼波儿媚呀
　　流水照花影
　　二
　　春风举着，彩雯捧着，秋千丢的老高
　　飞过天边去
　　笑声太脆，滚落一地
　　砸痛了古柳下卖担担面的老生：
　　啐，这小妖精
　　三
　　一层又一层的绮罗锦
　　裹不住的肚兜红
　　面纱下的惑，美如琉璃梦
　　桃花，蛊师千年不说破的秘密
　　遇见，劫数难逃
　　四
　　甭管什么傲气，霸气，匪气
　　桃花只需呵一口香气
　　笑涡一荡，水都流蜜
　　江南在她脚下
　　蝴蝶黏在心房。风声
　　随她呼来喝去
　　五
　　古庙藕榭，数楹野茅
　　桃花努起小檀唇：
　　张生的断魂
　　李郎的散魄
　　王公子的一觞琥珀泪
　　桃花，苦肉里滋养
　　呕血里妩媚
　　六
　　桃花有罪

　　八月桂花香

　　这么多年
　　依旧如浮萍一叶
　　江海飘摇
　　举步秋色清浅的黄昏
　　收割一茬又一茬的凉意

　　我是从煤油灯里爬出来的孩子
　　抖落一身土气
　　在城市边缘，打着趔趄
　　那些日子爬过我
　　加重了我的身量。影子拉长
　　十年前，十年后
　　从来都只一个
　　和一树凝了霜白的桂花
　　隔海相望

　　想起未嫁当年
　　母亲哽咽着低乞：
　　妮儿，回家吧
　　过节
　　……

　　海棠无香

　　翻不出更久的远
　　临摹你的无尘。烟火之外的美
　　我试着问询那些新塘旧柳
　　流水匆匆
　　风儿吹一口絮花，散去

　　你从不豢养粉兰，淡青的蝶儿
　　你只是一个。静静的

　　明月近身，树影婆娑

　　暮色中的迷迭香

　　那年。故乡越来越远
　　步子越来越慌，越来越乱

　　城里没有月光。只有无边的暮色
　　像掉了魂儿

　　惠家胡同的老墙根，微雨催花：
　　兰的，白的，粉的，青的
　　有多美，就有多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