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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的路灯

作者:西部井水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2-06-20   阅读:

  
  晚上九点,我突然想去街道上走走。要是在城里,这不算什么,可这是在一个偏远的乡下。自从下午回到老家,就一直和八十岁的母亲说话。母亲说咱们该修房子了,村里家家都是二层楼,邻居二泉也盖二层楼了,虽然上面那层是钢化玻璃搭的顶,但也算是二层楼,院子里也不养鸡了,打成了水泥地面,修了个花坛,养牡丹花,载冬青树,向城里人学习。母亲还说了村里更多的人和事。大概因为我一年才回来一两次的缘故,村里发生的许多事情对我来说,不仅仅是新闻那么简单。
  出了门,我就感觉我的决定是错误的。夜幕降临,天真的就黑了,四周的一切都黑乎乎的。街道上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幽灵在移动。这是阴天,天空像倒扣上去的黑色的水潭一样。我确实曾在黑夜里见过黑色的朝上而正确摆放的水潭。那个晚上和今夜不一样,有少许月光,我在水潭边看见深蓝的也许是黑色的天空、我自己的模糊不清的脸以及长长的头发,像水里泡着个怪物,非常吓人。那时候,我希望光线更亮一点,我的脸就会更清楚,而且能显出青春的光泽。但是,我还是原谅了那晚的月亮,瘦得一弯钩,对于照亮,它已经很尽力了。“就为那一丝明亮,我多年后我居然爱你”,这是我后来写的一句,怀念那一点微弱的亮光。
  但是,今晚虽然没有我爱恋的月亮,但事情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糕。道路、树木和各家各户的围墙和大门勉强能看清,只是有些模糊和颜色的丢失,最明显的是色彩的丢失。一切人和事,似乎在黑夜里很遥远,又似乎很近,就在看不清楚的附近和陈旧的颜色里。好像还有一些光,似乎是一些物体本身发出来的。这是不可能的。从理论上来说,只有活体动物才能发出红外光,而且肉眼是看不见的。红外摄影会在黑夜里清楚地看见那些动物们活动的影子,虽然没有什么色彩,但真真切切是它们本身。我正在疑惑,猛然看见眼前有明暗不均匀的光,循着亮的一边抬头看去,终于有了发现:一个路灯,它正淡定地睁眼俯瞰着我。
  要不是晚上,我真的不知道村里装了路灯。晚上看见的,都是发光的东西,或者被发光的东西照亮的。装路灯的事,母亲没有讲,也许她忘记了,也许她觉得不算新闻,或者她认为这个路灯并不理想。的确,路灯并不像城里的那样明亮,照得如同白昼。设备的本身包括造型也没有那样考究,不看上面的灯,会以为是一个水泥电杆,它确实也是一个电杆。我走近仔细看这个电杆,四方柱形,浇筑得很粗糙,在半中腰的地方掉了一块水泥,露出其中青色的钢筋,像一个人因车祸受伤露出的骨头。因为这一块破损,也许有人会觉得这个杆子不结实,但是,不要只看表面,它里面露出的钢筋粗细说明这个电杆并没有严重地偷工减料。当然,也有电杆不加钢筋的新闻报道。我还记得不知道在哪个网上看到过,有人站在约定的电杆下等恋人,突然电杆被狂风吹断,还没见面一对恋人就阴阳两隔了。
  电杆栽在泥土里,周围长出了一些在夜里看上去黑乎乎的绿草,顶上伸出一个长而纤细的手臂,然后有一盏像头上扣着帽子一样的灯朝路面上照射下来。也许是夜幕太浓的缘故,或者灯的功率不够,路灯只能照亮电杆周围的一块地方,别的地方光线微弱。我继续走着。光线越来越稀薄,直到没有了光的感觉的时候,就能远远地看到有另一盏路灯来接力,似乎这一切都是经过周密的和协调和计算。这样的路灯布置,真是把灯的效率发挥到了极致,不比城里的路灯,不仅仅是为照明而更多的是为了彰显豪华的装饰性。我忽然觉得我是个怪人,大概从来没有人像我一样,在漆黑的晚上,陪着路灯黑幽幽地站立和移动,并不失时机地思考光、发光体以及和周围的关系这么严肃和枯燥的事情。
  我们的村子和村里的人也是奇怪的。村子叫李家村。我家是村子的最西头第一户,当地老话叫做边庄子。西边的第一个路灯并不在我家的门口,而是在从我家数起第三家的二泉家的门口。这样的设计,其实有它自己的道理,也许母亲会为此事耿耿于怀。我觉得,也许基于这样的考虑,要是路灯装在最边上一家的门口,比如我家,光线的一半儿就会照到田地里,形成浪费。那些黑黝黝的麦苗儿们,晚上需要睡觉的,如果总是让光照着,抑或会生出什么不好来,比如成了黑色的麦粒儿等,未曾可知。二泉姓李,和我一个姓,算起来,应该管我叫大大,但二泉比我大几岁,和我上小学的时候同校。他有羊癫疯,有时候如果在学校发现一堆人围着看热闹,不往跟前挤都知道是二泉发病了。每当这时候,老师就喊:谁和这娃是一个村的,快去叫他大和他娘。我就赶紧走开,或者远远地默不作声,因为我怕我这个二泉的大大,被老师趁机委以重任。
  大概是因为这个病,二泉说话一直口齿不清,有时候还流口水。为了和二泉般配,二泉娶的媳妇也不是很健全的一个女人,说是有癔病,不犯的时候,和正常人一摸一样,要是犯了就大哭不止,甚至打人骂人毁物,很疯狂,而且一生气就犯病。好在两口子生的女儿和儿子都没啥问题。这都不算什么,更让我吃惊和羡慕的是,二泉去年秋季盖了一座二层楼。从外面看起来房子相当漂亮。他哪里来的钱盖楼?村里人都说二泉两口子手脚不干净,谁家盖房子,砖头和沙子堆在门口,二泉两口子就会偷偷地给自己搬回去。这也许就是俗话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是遇上这样的事情,谁家都只好自认倒霉,也不好说啥,万一兜起他两口子的病来,还得花钱不是?
  走过二泉家门口,向另一个路灯下走去。灯光开始黯淡下去,变得软弱无力,墙和树木的阴影变得很重。墙根的芨芨草和蒲公英,虽然各自开着花,一个是白色的,一个是黄色的,但却都是黑乎乎的感觉,像抹上了淡淡的墨。树干和树枝都是黑色的。这是四月,草丛中有虫子了,比如蚂蚁,或者别的虫子,但现在是看不见的。它们也许明白别人看不见,或者更明白自己也看不见。我想起有一种虫子叫萤火虫,能发光,像提着灯盏的夜行者。虽然它们发的光绿莹莹的,很微弱,不足以照亮别的虫子、草、露珠或者地面,但是它照亮了自己的存在。现在是春天,没有萤火虫的,到了天气很热的六月以后才可能有,但总算是有。还有一种夜行者,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村旁的马路上,在深夜里发出咯吱咯吱和噼里啪啦的响声,一盏灯由远而近。这是一辆夜行的马车。看不到它完整的轮廓,只看到马蹄缓缓地走动和马尾巴摇晃的影子。车上挂的灯叫做马灯,位置就在左边车厢下和车轮前的地方。它晃晃悠悠,虽然光线微弱,却可以为牲口照路。马车夫怀里抱着鞭子,为了使自己不至于瞌睡,他会抽旱烟,在贪婪地吸一口时,烟锅里的燃着的烟草会发出暗红的光,可以照亮他的鼻头和眼睛。为了排遣寂寞,或者镇住心里藏着的一个女鬼,他会大声地唱秦腔戏。正因为他酸楚而苍凉的声音,才使得人们更加相信这是夜行的马车而不是鬼魂或者萤火虫。如果你也是夜间走路,遇上这样一个马车,比遇上菩萨都幸运。
  走到灯光最暗处,大约就在两个路灯的中间距离,看见门朝南的红色的大铁门,是张长存家。这个红色的铁门,只是我的一种思维定势,因为它在黑夜里是胭脂色,或者简直就是黑色的,尤其是在两个路灯都照顾不上的地方。当然,这扇铁门上也许有掉了油漆的细微末节的生锈的地方,已经本身成为黑色。张家是我们村的为数很少的杂姓之一。张长存五十来岁,肤色很黑,个头高大,家庭比较殷实,穿衣很讲究,有个外号叫非洲农民。我站在门前,端详这个叫做门的巨大的铁的黑框。这门的确很大,大门里面套了一个小门。若大门开了,汽车可以开进去,虽然张长存并没有车,但说不定明天就有了;若小门开了,人可以进出。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门突然打开,一个黑色面孔探出来,着实把我吓一跳。我倒没有喊叫,却听到对方啊了一声,门哐地一声关上了,整个铁门像受了惊吓,哗啦啦颤抖不停,响个不停,在这么漆黑和寂静的晚上,简直是一场灾难。显然,我也把开门的人吓坏了。凭感觉,这黑脸的人就是张长存。都怪这路灯在这里太暗了,也怪张长存的脸太黑。脸黑的人,吸光性强,相对来说,比较浪费光线,黑夜里让人当做鬼的时候比较多。张长存今晚在我面前扮演了一回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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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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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典型的西方风格小说,淡化不是情节,更加注重个人的精神世界表达。小说在移步中变换着人和事,串起了一个村的村风村貌,乡土人情,很具有陕西风格。修路的事着墨最多,但也遗憾最多,那个叫晶晶的女人最具有故事和冲击力,结构清晰,赞一个。


我来评论这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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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12

  • 雨打月光

    反正是学习了,当时没留贴。问好井水大哥

    2022-0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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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晓庸

    井水大哥也是陕西人么?问候,欣赏学习了!

    2022-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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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落叶半床

    借着路灯写人,写村里的变迁。路灯亮着的时候,看到很多不好的,路灯黑了的时候想到了更多好的。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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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部井水

      @落叶半床  是的,确实是这样的一个写作思路,谢谢叶子!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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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沁芳闸

    说起家乡,很多人笔下总是美好的回忆,而其实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在作者的笔下把村民的纷争慢慢展示出来。有爱占小便宜的,有修路被人怀疑别有所图的,有村长和村民媳妇的暧昩传闻,种种琐碎在晚上的路灯上慢慢回味。而有黑暗的地方必有亮光,比如那路灯,可以照亮人心。   
    这本是我写的编者按,可是一直上传不了。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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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寨龙池

    好有代入感,你回家了吧。我也回去过,我们村没有路灯。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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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部井水

      @下寨龙池  谢谢龙池!最近没有回家,但这篇小说确实是一次回老家并且晚上出去散步得来的灵感,疫情之前写的,放了好久了。

      2022-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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