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可触摸的都将逝去

——谈川美诗歌中的死亡意识

作者:冷吟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2-07-21   阅读:

  
  “时间如河水,总是把轻的虚胀的东西流传给我们,而任有分量的东西沉没下去”(培根语)。不错,“轻的虚胀的东西”往往是泡沫,那些“沉没下去”的则可能是金子,正如川美从虚幻的镜像中撷取的“唯美”意。这种“唯美”,不啻在于她信手营设的语境,更在于她基于自身领悟力而进行的理性思考。
  “一切可触摸的,都将逝去/我担心每一个手指都是一个魔鬼/为此,我愿意远远地凝望你的脸孔/如同凝望远处的冰山,海中的帆影/夜空里最亮的那颗星星……//直到十指变成尘土,变成轻轻呼吸的风”。这首是川美的早期作品。彼时的她,应当还处于思想的嬗变期,但其歌语言异常丰满、极具张力,对于生命的了悟,也初步折射出她与众不同的写作指向。而后来的《中年守则》,则属生命经验与人生态度的个性呈现。她宁愿用“孤独”“开锯一条大河”,也“不与鱼交换对世界的看法”,只求“藕一样/在隐秘的深处/供养数朵莲花”。毋庸置疑,川美是当今不依靠“性别”和“热度”获得声誉的少数诗人之一,她所恪守的人生准则也许会影响她的知名度,但却并不影响她的创造力。她的诗歌颠覆惯性思维,想象大胆、奇崛而又入情入理,处处闪烁着哲理之光。比如,“我的孤独不是紧贴大地奔跑的火车/它更像,背负火车奔跑的地球”(《如果孤独可以测量》)、“一朵花的深,正是地平线的远/你看见,却不能抵达”(《黑色鸢尾花》)等等,读来令人惊颤、意蕴无穷。
  三、从时空的转换中寻找永恒
  保尔•福尔说,“除了永恒,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随着量子力学、暗物质、平行宇宙等现代科学理论的渗透,我们越来越相信异时空存在的可能,越来越对“永恒”一词怀有期待。川美许多诗歌都把触角伸向了宇宙,为我们理解“死亡”与“永恒”的关系,打开了一个近乎神秘的通道。
  世界每天都有无数事物消失/又有无数事物,排着队诞生/排着队生长,等待掩埋//没有什么值得惊诧/一种循环的力转动宇宙/你,我,尽在其中(《换一种说法》)
  诚然,人类无法改变什么,无论你怎样努力或挣扎,都逃不开最后预定的结局。有生就有死,有死才有生,生生不息才是这个世界的本质——正如卢克莱修所言:“在你死后,万物将随你而来。”看清了这点,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惊诧”?尔虞我诈有什么意义?那些无故挑起战乱纷争的行径更是愚蠢之极。那么,人死后到底去了哪里?川美没有说,但我却在另外的诗中找到了答案。“每个人到头来都是那样一本线装书/书名叫记忆,书页比树叶/……天底下没有一处可以保存它的图书馆”(《逝》)。在诗人眼里,只有文字是永恒的,死后成为“一本线装书”再理想不过了。但“这本书”到底存放到哪里?“分明有人汇入恒星的队列/携带智慧之灯和手写的书卷/那是大地上升起/少数的先知,不是我/我不存在”(《我不存在》)。被“先知”“携带”的“书卷”既然“不是我”,那又是“谁”?“我”又去了哪里?川美仍然没有说。思之再三,我豁然明白了川美的观点:存在即不存在,不存在即存在。这与“色色空空”的佛理一脉相承。接下来,川美从个体角度作了诠释。
  我最想做的是从这里起身往回走/到那个埋葬我的地方。那里,三叶草绿着/蔷薇花已攀上树篱/那里,风用野薄荷味的甜酒把蜜蜂灌醉/未落的雨滴含在云的眼睛里/目送我走远的蒙古栎,等着我回头/那里,死去的人不会再死/我穿上银柳的绸衫,行走在银柳的姐妹中/我的水罐顶在头顶,春天朝圣的路没有尽头/那里,我将遇见我最想遇见的人/他也死过一遍了,他走在水杉的行列里/我们擦肩而过,相视一笑,忘却前尘
  川美个人对这首诗非常看重,不然她不会把诗的题目《往回走》用作自己诗集的名字。这首诗牵扯到两个时空,即“生”和“死”。那么问题来了:诗中反复描述的那个美丽无比、有情有爱的“埋葬我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换句话说,“往回走”指的是“从死到生”还是“从生到死”?若按常规,一般人会选择前者,因为“死”是“生”的终点,“从死到生”意味着“复活”;但我认为应该理解为“从生到死”,因为“死”是“生”的前世,“死”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是生命形式转入了另一个时空而续存——这是一种“永恒的永恒”。海明威、川端康成、叶赛宁、屈原、海子、顾城……他们都是这种“永恒”的追寻者。唯有如此,这首诗才得以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面;也正因如此,川美才能作出论断,“常人之死是逃离,诗人之死是归来”(《论诗人之死》)。说到这里我们发现,“死去的人不会再死”,本质上是一种形而上的“精神理想”,它超越了一切,唯有诗歌之门可以通达,而川美,就是那个离按钮最近的人。
  “她笔下的死亡不是黑色与恐怖的,而是澄明和纯净,如深潭之水和琥珀之光……更多的是,死亡之后的灵魂考问和死亡之前的努力向善的挣扎。”《诗歌月刊》主编李云先生对川美的评价可谓一语中的。是的,她的诗歌没有悲观颓废,也没有血腥暴力,她轻轻捂住内心的创伤,却以平和舒缓的调子诉说世间万象、人间冷暖,表达向死而生的所感所思所悟。《十月里》色彩斑斓,处处充满了活力与生机、热闹与喜庆;《一只羊》以常见的生活场景表露忏悔之心、悲悯情怀,这种自我解剖、自我救赎的勇气,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的。她的笔名,本意就是“一只水边的大羊”,更加佐证了她骨子里的善良与博爱。她爱“在草地上玩双脚跳”的麻雀,也爱养在水里的“胖乎乎的月亮”;“铁锹踩下去,泥土掘出来”,她担心大地会不会疼;遇到“花补丁”一样的点地梅,她“毕恭毕敬”地“弯下腰”。仿佛一位虔诚的修行者,她是如此地亲近死亡,却又如此地敬畏生命、珍视生命,努力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去唤起人间向善向美的愿望,这正是她投身写作的初衷,也正是她的诗歌存在的价值向度。那么,就让我们放下一切好好活着吧,因为史铁生说过,“死是一件无需着急去做的事,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了的事,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2022年3月29日于平阳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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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玩月   精华: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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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现代诗副主编   玩月:
读了两遍,作品以诗人川美诗歌传达的“死亡意识”为主线,走进她的文字诠释她内心世界的同时,也清晰地传递了自己的“死亡意识”、诗歌创作意识、诗歌审美意识以及情感境界。看似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实则行文规范、严谨,旁征博引,夹叙夹议,堪称赏析范本。至少,我被其斐然的文采、思想的深广震撼到。折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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