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西泠桥畔。
　　油壁车，苏小小。
　　游春，断桥弯角处迎面遇着一人骑马过来，那青骢马受惊，颠下一位少年郎君——阮郁。
　　阮郁少年才俊，风度翩翩，他掉下马不及苏小小问询他已起身捐礼，小小不免嫣然一笑。他显眼的容貌已进入小小心底，但油壁车没有停下继续前行。阮郁遥望油壁车远去，回到宿处百转揉肠叹息不已。
　　仆人韦奴看出公子心事开玩笑：“公子何事不乐？是为西湖美景还是撞你的油壁车啊？”
　　阮郁一展扇狠瞪眼：“该死的奴才敢拿本公子开涮。”一收扇狠狠敲了一下韦奴的大脑袋瓜：“还不给公子打听去，那是谁家小姐？”
　　韦奴笑：“早知公子有这一问，所以我早派小的去问了，那姑娘姓苏芳名小小，父母都已过逝只得她和乳娘贾氏，公子……”
　　“还用多问，该死的奴才。”阮郁笑骂。
　　另一边小小香闱，华服公子络绎不绝，她一概拒见，因为自见阮郁她便心思晃怱，满脑子都是阮郁俊美的脸，他气质真是很脱俗啊，她这样在内心赞叹，贾氏含笑：“小姐可真好眼光啊，我才打听到那是当今宰相的公子哥阮郁啊，小姐要不要见见？”
　　她沉吟浅眉低头：“要来总会来并不需要我们找他。”
　　依她所言，阮郁找来了。
　　阮郁斜穿竹径，曲绕松柳，转入堂内。小小从绣帘中婷婷走出，四目相视，双方都暗含情意。阮郁着实的英俊潇洒，举止文雅，言谈中对西湖山水赞不绝口。小小道：“你既爱湖山，请到楼上镜阁眺望。”
　　阮郁随言上到楼上镜阁，西湖美美不过阮郁眼中的人，很快他们依依别舍中有了下一次的约会。
　　贾氏趁机说：“小姐这次你可要把握机会。看得出阮公子不同其他王公贵族，他很有才哦。”
　　小小微微含首。
　　小小不是其她的少女，她不轻意委身于一人她只爱西湖的湖光山色。
　　阮郁别去，她独去西湖泛月，贾氏为她煮茶一面问为什么不邀阮公子一起赏月。她笑答：“相约的有何趣？若缘定他自然也能来。”
　　春夜里的月。
　　如同少女清润娇美
　　画船在湖心。
　　琴声在风中。
　　人在光影中悄坐
　　一笼香烟。
　　蛙鸣四野。
　　一叶小舟逐渐靠近，阮郁站在船头，韦奴候着他一侧，梢公划着橹。
　　西湖里的鱼尾随小舟。
　　只为见证一段爱情。
　　小小弹琴，阮郁不知为何让梢公远离小小的画船只向岸边的柳树下。
　　“公子，你意下何为？赏柳不会小小姑娘了吗？”韦奴不解。
　　“呆子，你却看小小姑娘独在湖心泛月何等妙绝，我若不挥笔画下可对得起眼前美人？”
　　“正是，正是，小的愚钝，公子小的马上和好墨。”韦奴快速研好墨，阮郁遥观小小沉思良久。
　　下笔。
　　贾氏早已看到阮郁小舟笑对小小：“小姐，你和阮公子真是心有灵犀，他果然来了，不知为何却不近来？”
　　“公子是个脱俗的人，岂落一般俗套，你且随他。”她说完已调弦换音，在湖心明月下清歌。
　　才子和佳人在西湖之上完成一曲雅致的歌行体，两船缓缓相靠。
　　无须更多的话语。
　　相拥即成爱，哪怕此刻天崩地裂。一夜缱绻，谁能念：色和空？
　　小小持阮郁相赠的小画，阮郁怀藏小小送的诗帕。
　　他们的快乐羡慕死那些久慕小小的娇客，储心积虑要破坏这对鸳鸯。
　　二
　　韦奴很快收到宰相府里来的催促回京的信，但迟迟未给阮郁，阮郁沉浸在西湖赐给的爱情里和小小双宿双栖，这夜夜深人静，阮郁遥望孤月对怀中小小说：“如果时光能静止多好，我总有做梦的感觉，不知梦醒会怎样？”
　　“纵是梦醒也可回忆啊，这些诗这些画。”她说着幽幽一声惜叹：“我知你是宰相公子，宰相大人哪里会让公子与一个歌妓长相好啊？我是早知的，只是不知时日长短罢了。”
　　“小小……”
　　“难道你没有心理准备？难道你真能违背父意？”她说着极是轻蔑的笑笑：“你不能长久爱我，这西湖之水西湖之月西湖之柳西湖之山却是不会与我绝……”
　　“小小，”阮郁不让她说下去。
　　不说去就能阻止现实吗？
　　这当真是：半盏清茶半弦月，弱柳萦袖笑痴肠。
　　阮郁无力拂父意。
　　贾氏哀伤，为身边这个不足二字头的女孩，她身单力薄，怎生挨得过情人远去的日日夜夜，虽然她口语极硬朗却终是没有抵过心中的思念，她病倒了，眼巴巴瞧着月色如水却不能花好人圆。她纵有佛性终是柔弱女子，她恨，恨男人抽身就可斩断过往，但女人抱着残缺的爱不把自己折磨的半死都不肯放过自己。尽管她病的无力却还是出语安慰为她伤心的贾氏：“挨得过就挨挨不过也不过是西泠桥畔一鬼魂。”
　　贾氏更伤心了，竟是哽咽，可怜的孩子啊。小小挤出一个慵懒的微笑：“乳娘，您不用伤心难过，我饿了给我煮点稀粥好吗？”
　　“好的，好的，小姐，我这就去。”贾氏忙不迭上厨房煮粥。小小强撑着病体抚琴而歌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今夜听这歌格外凄凉，贾氏在厨房不时往秀帷看。
　　到底是小小，一碗清粥下肚人一下硬朗了许多，阮郁不再盘旋脑际，她两瓣红唇不再在他耳边轻吐如兰，一双冰雪素手也不再在他腰间游移，她又是独自一人迎立西湖孤月单赏孤山梅雪。
　　她为什么要做歌妓她该是佛的弟子啊，她这样有慧根事事看的这样透彻，这哪里是她这个年龄应该有的特质？贾氏看着这个孤绝的少女，无话。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她终于没有挨过自己的，情深不寿，这四个字也许是真的。
　　她真的做了西泠桥畔一鬼魂，幽怨不去，柔情绕指，百醉断人肠。不知过了几百年，有个叫李贺的男人来了为她写下这样的诗句：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她怨恨的幽魂在孤月下西湖之上，为什么她不肯过奈河桥，空气中研过的都是她诗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