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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旧路在

作者:紫衣侯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2-09-07   阅读:

  
  那时候,父亲身体也不好了,糖尿病、心脏病、脑梗等叠加,经常送他去三甲医院复查,每次复查完时我都拜托医生一句:麻烦开最好的药,在我爸面前不要把病说的太重。因为我知道父亲心重,如果医生和他说了真实病情,他的心情会瞬间低落。父亲对于医生善意的谎言半信半疑,从医院回来,在车子里就急着问我:医生说的是真的吗?我的身体真的没事?我说:“医生的话你不信,信谁啊,都是一些老毛病,没事。“父亲听了长出一口气,然后又问我,说:“花了不少钱吧?有没有四五千?”我说:“没呢,再说你儿子现在多少能挣一点钱,给你看病的钱不缺。”其实,父亲每次复查和开药都在一两万左右,因为那些进口药很贵,父亲又没有城里医保。
  父亲得到我肯定答复,心情好了不少,到了小区门口,催我停车,说:“你公司事情多,我自己走回去,别耽误你时间。”然后下了车,自己走进小区,透过车窗,看他的背影,似是有点孤独,他一路走过去,很少回头看我。
  这样过了四五年,父亲的身体终究没有抵过病魔的侵蚀,行动变得不便,送他去医院检查,除了康复能够稍微缓解,吃药已经无济于事,但是父亲不太愿意配合康复,医生对我抱怨:“你爸这样子,我没法子啊,你们家属要好好做做他的工作,让他配合康复治疗。”我和父亲谈,父亲半天不说话,然后说:“这家医院不好,你帮我换一家医院。”我说:“换一家医院也是这样啊。”
  “那我回家。”父亲说的回家是回故乡老家,他一直把在北京住了七八年的房子当作我家,而他家是山村的那几间房子。
  父亲要回老家的态度很坚决,我和母亲商议,希望她能做做父亲的工作,母亲沉吟半天说道:“你爸想回家就回家吧,毕竟叶落需要归根,人老了,住哪里都不如自己家好。这几年,虽然你和小娟对我们都不错,但是毕竟没自己家里自在,而且家里也有农村医保,看病也便宜。”小娟是我妻子,七八年来,婆媳之间没有吵过架,和父母相处非常融洽。我说:“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呢,毕竟你们就我一个儿子啊,按理说,应该儿子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再说,我也不缺钱,更不缺你们看病的钱。”
  母亲摇摇头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爸性格,犟得很。你就听他的吧,别的不说,这里大马路上哪里都是车。他都叨唠过好几回了,还是家里路走的舒服。我们回去,我也好照顾他,你们不忙的时候,带孩子多回去看看。“
  父母回家,我们俩口子好长时间不适应,孩子更是想她的爷爷奶奶。平时想回去一趟,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总是不能成行。19年春节,开车回去刚呆了三天,到大年初一,武汉疫情愈来愈严重,因为北京疫情防控需要,不敢在家多做停留,正月初二开车回京,父亲颤颤巍巍的站在启动的车子前,问:“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我现在连路都走不稳了。“
  我说:“很快,疫情稍微好点我就带孩子回来看您,您在家好好养病,和我妈别担心钱,更不要心疼钱。“
  原本以为这次疫情就如03年非典一样,来的急促好得也快,却没想到成为一场连阴雨,淅淅沥沥的。20年春节前后河北爆发疫情,出京不太容易,没有回去,等五一回去的时候,父亲已经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我想扶他起来走走,父亲摇摇头,含糊不清的说道:“路不平,走不动了。“
  我问:“咱们还是一起回北京吧。“
  父亲不说话,只是摇头。五一在家呆了五天,陪父亲说话,我说的多,父亲说的少。第五天,六安发现病例,不敢在家久呆,在父亲不舍的目光中回了北京。
  22年春节,公司参与冬奥保障项目,主要是奥组委办公场地、各运动场馆、各交通场站、高铁站和高铁运输的疫情防控工作,公司五六十人从一月中旬进入闭环管理,我更不敢掉以轻心,大年三十,还在办公室连夜加班处理事务。母亲年前打电话知道我不能回去后,叹息一声:“你忙我们知道,抽空尽量回来看看吧,你爸越来越不好了。”
  冬奥保障到三月下旬结束,原想等收尾工作做好后赶紧回家一趟,但是事情总是很多,加上四月份北京突然有了病例,出行变得麻烦,孩子学校也不提倡家人出京。
  那段时间很担心半夜接到母亲电话,一天天提心吊胆,同时内心抱着好的愿望:父亲只是慢性病,生活不便是事实,但是应该还能活几年吧。
  五月六号上午九点,姐姐突然发来一个视频,视频里父亲出气急促,心情顿时紧张起来,没过一个小时,小妹电话,哭声,我的父亲没了,那一刻,浑身变得麻木,只有一个念头,我没爸爸了。
  叫上在北京的姐夫,然后和社区报备,做了核酸。十一点多,从北京出发回安徽。一口气开了五百多公里后,姐夫说:“别太急,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急又管什么用?还不安全。”找了一个服务区停下,换他开。服务区防控森严,除了加油,上厕所都不方便。手脚麻木,更麻木的是脑袋,心里也空落落的,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悲伤。
  路上接到母亲电话,问我们到哪儿了,能不能赶在父亲入棺之前到家,按照老家风俗,人死后必须在当天晚十二点之前入棺。晚上九点三十,车到六安霍邱出口,因为北京行程码带星,不让出去,重回高速,多走一百多公里走舒城高速出口。先前已经报备村里,到了检查站还是被拦下,需要核酸、抗原检测,然后需要村里证明,立马给村委会打电话,等证明过来,又是半个小时。此刻已近十二点,母亲说可能等不到我到家再让父亲入棺了。
  我说:好吧。然后看天,几颗星在天上,晚风很凉。人间寂寥。
  回家后,父亲棺木放在临时布置的成灵堂的客厅,家人面容凄惨,陪着母亲守夜,母亲说:“这几天从大河滩到老屋子那条路一到晚上,鸟叫的厉害,人家说是你爸想回去看看。”
  “嗯。”我给火盆添上纸钱,给父亲灵前的油灯添上香油。
  “你爸这几天夜里老是喊他妈妈。”母亲继续说道。
  “嗯。”
  父亲葬在后山那块父亲侍弄几十年的土地,母亲说:“你爸喜欢这块地。”
  “嗯。”我说:“父亲喜欢就好。就是这条路日久荒芜了,不好走,要不我掏钱修一条水泥路。”
  母亲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爸还是习惯走这样的山路,修成水泥路他走不习惯呢。咱们别把路改了,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我昨晚睡觉,半夜起来,准备给你爸翻身,但是伸手一摸,身边空空的。”除了母亲下意识的话语,家里人都回避父亲去世的话题,好像不说,父亲就还在的样子。
  头七过后回京,临走时候,再一次看这一条蜿蜒向山坡墓地的小路,路边青草萋萋。心头闪过一句句:青山旧路在,白首醉还乡。父亲一生,好像始终走在这样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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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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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父亲坚忍踏实感情内敛,他走过的小路蜿蜿蜒蜒地占据了他的一生和“我”的心底。父亲重情却不轻易表达,像许多朴素的山里、村里人一样,他似乎很不起眼,但给予“我”的影响多是无形和深远的。字里行间的深深情感,不知不觉中就感染到每一个身为子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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