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丢失在哪里，哪里就是他最深的记忆
——郑小琼
傍晚，站在长钟路
冷冷的风
把我六年前的记忆唤醒
把我的心口吹得疼痛难忍
流血的泪，把夜色覆盖
把路两旁繁茂的荔枝林
遮掩的更加幽深、森严
　　
从郑州到广州
乘坐的是一辆临时加班列车
记忆深处票价是每人95元
我和我的两个兄弟
内心彷徨
眼中却微露出
丁点儿希望
沉默。各自怀揣不同的心事
想着列车到达终点站后
命运的开始和结局
　　
我的两个兄弟
一个来自陕西，和我同年出生
在郑州餐厅打工的那段日子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人民公园里
我们玩着砸雪人的游戏
找回了一段久远儿时的温馨和甜蜜
雪地里
我俩同一名内蒙古的朋友
跪在一棵开满雪花的桃树下
结拜成桃园三兄弟
　　
另一位兄弟，和我是湖北老乡
我们相识在2004年正月
他不满15岁，是一名未成年人
家境的贫寒，现实的残酷
迫使和我一样
过早承受着生活的苦难
　
我们的青春和少年
在异乡冷漠的城市里
除了含着眼泪
挥洒的，全是汗水和血水
　　
那一年，我和21岁的陕西兄弟
把青春丢失在郑州这片热土上，随之安葬
回望2003年，生命的挣扎
同伊拉克战争、非典型肺炎站在同一条硝烟线上
我仿佛，是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孩子
逃离故乡，去另一座城市挣扎
那里有我梦的飞翔
那里有，我人生的太阳
　　
从宜昌开往菏泽的火车
中转站是郑州
青春如歌的青青校园
牡丹花开的新闻学院
我只能，站在郑州驻足咫尺观望
叹息！理想和憧憬
钱啊，钱！
你让我孤雁一只长空嘶鸣
嚎叫出：打工是一个沉重而沧桑的名词
　　
说出“打工”和“沧桑”两个词
我想，早已在东莞打工诗人郑小琼
估计还没有想到要写下这首诗歌
那时我还不会写诗
就是写，也不一定能有郑小琼幸运
被某位诗刊主编发现，然后走上
人民文学的领奖主席台上

历史的机缘竟是如此耐人寻味
当我写诗
文学已变的沉默起来，命运使我
穷途末路，饥寒交迫
　　
除了几件单薄的衣衫
剩下的，全部是一包沉重的书籍
我拖着一双疲惫不堪的双腿
在陌生的城市穿越大街小巷
天黑下来，在一条名为“唐子巷”逼仄胡同里
60元钱租下了一间不足6平方米的危房
我兴奋尖叫，手舞足蹈，今夜不用再担忧
餐风露宿在人行天桥
混迹在熙攘火车站广场

几十张废旧报纸，铺在一张断了一条腿的木床板上
一张破桌子，加一盏昏暗的日光灯
让逼仄房间金玉满堂
半夜，我被寒冷冻醒
哆嗦的牙齿上下打架，蛇一样蜷缩的身躯
哀怨的眸子，望向窗外
盼漫漫长夜早日天亮
　　
眼泪情不自禁掉下来
梦想啊，梦想！
流浪啊，流浪！
人生啊，人生！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梦里不知身是客
如一只绝望的寒号鸟
熬不到天明
见不到美丽的太阳
就会冻死在黎明前的
最后一个晚上
　　
从东村到西尾，从公司到面馆
我用青春的双手
站在一家回民面馆洗碗无数
把尊严含在泪水中
33天，换来的是三张薄薄的“红牛”
　　
看着一双满是疮痍皱褶的手
我问自己：
青春哪儿去了？
梦想哪儿去了？
希望哪儿去了？
　　
我在紫荆山公园对城市咆哮
天空蔚蓝，白云轻悠
车如流水，马如龙
鲜花不是我的
繁华不是我的
21岁青春不是我的
天空沉默，大地沉默
灯火沉默，马路沉默
我心撕裂，我心破裂
　　
灾难过后，更大的灾难凶猛肆虐
七月骄阳，亲吻着柏油马路的肌肤
高温中暑，病魔席卷
躺在断了腿的木床上
呻吟、残喘、奄奄一息
三天没进一滴食的胃
自来水填充瘦瘪的肚囊
苦涩的眼泪，成了我留在人间最后一点温度——
富贵在天，生死由命
　　
怜悯：邻房从窗外扔进来的五元钱
让我又一次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兄弟，一杯酒，一生情
是泪，是爱，是暖，是歌
　　
母亲含泪汇来的100元钱
在一位救命恩人的协助下
一位良从医德、救死扶伤的
伉俪退休老医师
让我再一次死而复活
　　
感恩！感恩！！感恩！！！
一辈子的感恩！
一辈子的刻骨铭心！
　　
得以生命的延续
在异乡，摒弃求学的梦想
向着生存匍匐
弹尽粮绝，房租期到
我是一匹瘦死的骆驼
我是寄人篱下一只遭人蹂躏的野狗
被追打的四处逃窜，无洞可藏

看着鲜红的入学通知书
我的胸口剧烈疼痛
嘴中大吐鲜血——
悲怆啊，悲怆！
这到底是命运的不济
还是社会的冷酷？
　　
在长达七页的信纸上
我用圆珠笔写下了满满的绝笔遗书
滔滔黄河水，悠悠金水河
是我的忌日
　　　
疼痛总是留给绝望的人
生不容易，死，亦不那么简单
悲歌踉跄，我揣着一颗死亡的心
走在“回家”的路上，却被一家酒店的领班拉回

这到底是第几次
我从坟墓里爬出来的自己啊
已没有了清晰记忆
　　
滔滔黄河水不挽留
悠悠金水河不挽留
地狱不挽留
天堂不挽留
人间挽留，疼痛挽留，苦难挽留
一切和生命有关的物体全部挽留
　　
“我们素昧平生，在这里千里相会
望以后发展友谊情深
走到地久天长”
　　
这是我死而复生后
对生命的庄重宣言
这是我在公司主席台上
铿锵的演讲。像月季花一样美丽
把宜昌同郑州两座城市芬芳馥郁
菏泽牡丹花
我正在快马加鞭向你奔来　　

…… …… ……

眼泪早已迷蒙了幽深的荔枝林
街灯昏黄，车辆稀疏
我又一次想起了我的那三位兄弟
陕西的，已成家立业
内蒙古的，音信断绝
湖北小老乡
在金钱的诱惑下
走上了不归路
只有我，在六年后的今天
再次回来寻找青春的脚迹
像还在写字的打工作家于怀岸
站在风里，用笔记下这些长短不齐的疼痛——

青春，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我的故事，不是剧终
是序幕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