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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邪

作者:梨涡小篆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3-02-21   阅读:

  
  管家将这些禀报给崔元帅时,崔元帅正在与人对弈,恍若未闻。管家看看棋局,正在胶着状态。管家试探着问:“老爷,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处置他们?”话音未落,崔元帅一步“车六进七”压住象眼,对方走了一步“马二进三”。崔元帅又一步“前车进一”将军,对方回了一步“将六进一”,等于和棋。崔元帅哈哈大笑,道:“再来一局,不必着急。”
  又过了一个月,管家来禀报,说崔弘毅冲红柳发了好大的一通火。原因是崔弘毅腿伤已好,想要去器械厅练功,因水红柳在旁,腾挪跳跃施展不开。及因铁铐束缚与元帅的命令,他不能回到军营。再说回到军营,身边带个女人,成何体统?水红柳安慰崔弘毅,她愿意学武练剑,成为他的贤内助。可是,她拎不动长刀,举不起枪矛,射箭回回空靶,武剑又是颠危危的,左一劈,右一划,还没来个两下子,就险些削伤了崔弘毅。过了半月,朝廷同僚前来探望,崔弘毅绞尽脑汁找托词拒绝相见。水红柳也渴望摆脱铁铐,她与崔弘毅朝夕相对,连出恭都避开不得。除去吃饭睡觉,一日还有好几个时辰,她想刺绣,刚拿起绣花撑子,崔弘毅声称气闷,想要出去走走。水红柳刚陪着崔弘毅走出房门,迎面遇到几个侍丛异样的眼光,崔弘毅又失了兴致,没好气地转身回房。管家汇报完,觑了觑崔元帅的脸色。崔元帅歪在太师椅上,不动声色地看着墙上悬挂的画像,那是他已逝多年的原配,竟与水红柳有着几分相像。管家犹豫片刻,向元帅求情道:“大人,少爷毕竟年轻……”
  “下去吧!”崔元帅摆了摆手,管家不敢再有言语。他躬身退下,来到后院,又听闻崔弘毅与水红柳争吵了起来。崔弘毅寻遍利器,都砍不断这条玄铁手链。他急了眼,欲用火药将锁链炸开。水红柳害怕,不住哀求。崔弘毅拖着她四处寻找火药,水红柳抱着檐下柱子,死命地抗拒。
  崔弘毅怒道:“相信我,不会炸伤你的!”
  水红柳摇头,她原先丽色惊人,眼下不梳妆不打扮,她迅速地憔悴了,仿佛一朵被折断枝茎的玫瑰,失去了水分和养分,空留下褪了色的残艳:“崔郎,除非你砍断我的手,否则没有钥匙,铁铐是不可能打开的。”
  “是的。弘毅少爷,没有钥匙,铁铐是不可能打开的。”管家上前,重复了真相。
  崔弘毅倒吸一口凉气,他眼前又浮现起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光阴。崇祯皇帝亲自践行,三碗御酒入腹,铁甲精旅整装待发。他长矛在手,胯下白骏如风。身后烟尘滚滚,呐喊声昏天黑地……他攻下一座城池,又收复一处失地。崔元帅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赞许道:“好侄儿,你不愧是我崔家的骄傲。你父亲在天有灵,定会以你为荣!”那句赞扬多暖心哇!可是现在,他却被困在这间屋子里,这屋子里陈设华美,却像囚笼一般。他想出去,却不知道能去何处?耳边,还有一个女人喋喋不休的废话。
  “崔郎……我想问你一句,你后悔了吗?”
  “崔郎……我不是看不出来,你后悔了……”
  “崔郎……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崔郎……你知不知道,我爹当初为什么把我卖到花满楼?”
  “崔郎……那一吊钱只够买二斤小米,很快就吃没了……”
  “崔郎……我爹说,如果我们再不找个活路,可能我都要走我娘的路了……”
  “崔郎……戏班子学戏好苦……再苦也比我爹去跟李闯造反强啊……”
  “你爹跟着李闯造反?”崔弘毅仿佛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红柳仰面睡在枕上,闭着眼喃喃道:“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三日肉尽余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归得终老。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
  “大旱三年,能吃的都吃光了,连柴火和草根都吃了,实在熬不住了,乡亲们只好去菜市把家里人卖掉做‘菜人’。‘菜人’不是吃菜的人,是把自己当成菜给人吃的人……你知道菜人有多便宜吗?比猪肉都便宜几文钱啊……”
  “崔郎,你知道我爱你什么吗?不是你身份显赫,不是你相貌英俊,也不是你救过我。而是你是一个英雄。你忠君、勇武、精忠报国……如果你能为朝廷铲除奸佞,平定战乱,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崔弘毅苦涩一笑,道:“可惜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那我们逃到一个清净的地方吧,与世无争,做一对闲云野鹤?”
  崔弘毅辗转翻身,左手搭在红柳的胸脯上。他爱抚着红柳滑腻如酥的肌肤,嘴里吟出一个一个的字来:“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崔弘毅心里一恸,轻吻着红柳的额头说:“红柳,我喜欢你,发自真心地喜欢……”
  红柳惨然一笑,替他续道:“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她眉眼皱起,表情痉挛。随后发出一声解脱了似的长叹:“崔郎,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是爱你的啊!我都是……爱……你……哎……呃……”
  她的眼神渐渐迷离,嘴唇长得老大,舌头吐出。突然,她用力一挣,杏眼水眸里的光彩消逝。她没了气息。镰月渐渐移至窗口,照得室内半地霜华。崔弘毅坐起身,望着自己掐死水红柳的双手,肩背微微地耸动。他觉得他是在克制哭意。可是,他眼角没有半点液体溢出。
  次日,崔弘毅怀抱着红柳冰冷的尸体,跪在崔元帅面前道:“罪侄已手刃闯贼部下之女,愿叔父不计前嫌,解开侄儿的铁铐,让侄儿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以雪前耻吧!”
  崔元帅却把鄙夷的目光投向他,冷蔑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么?除非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叔父!”崔弘毅悲恸地呼出声:“侄儿已经知道错了,你一定要对我恩断义绝吗?”
  “恩断义绝?难道不是你恩将仇报在先么!”崔元帅冷冷地笑,笑得让邻旁的管家不寒而栗。崔元帅道:“你做的好事!也不怕辱没祖宗,让家门蒙羞。现在你想要戴罪立功,已经晚了。那贱人死了,你依然要兑现诺言。否则,你于我不忠不孝,于她不仁不义。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畜生,纵然你想自刎解脱,我也决不拦你。我崔家世代功勋,不会列你的牌位入祠堂。崔家族谱,也不会允许你的名字出现。至于皇上那里,我自然有法子遮掩交代。除非……”
  “除非什么?”崔弘毅紧张地看向崔元帅。
  崔元帅故意一字一顿道:“除非你与这个贱人今生今世,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不——”崔弘毅崩溃出声,他看着水红柳的尸身日复一日地腐烂。短短五天,往日那粉面含春、媚眼如丝的美态,如今化作了狰狞恐怖的青白脸色。曾经那粉白娇嫩、皮光肉滑的娇躯,如今开始散发出难闻的恶臭。而且,她已经僵硬了。她直挺挺地躺在崔弘毅的身畔。他们之间只有一丈距离。崔弘毅拍打着房门,恐惧地大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闻者无不胆战心惊。管家听不下去,再次向崔元帅求情。崔元帅直接罢免了他的职务。底下人再不敢多言。过了一日,崔弘毅不再叫嚷了。崔府奴仆生怕他出事,急忙打开房门,却险些被眼前局面吓破胆。
  水红柳的尸体已经残破不堪,她的右臂只剩白骨,而一旁的崔弘毅披头散发,满脸血污,森森发笑。他终于将铁铐从水红柳的手骨上撸下来了。他,却疯了。
  又过了半月,元帅府再一次吹吹打打,办起了喜事。崔元帅又纳了更年轻更水嫩的女子做姬妾。新姨娘肤白貌美,年方二八,水葱般青翠可人。她很受崔元帅的宠爱,也擅长唱昆曲。尤擅《牡丹亭》。有一次,新姨娘在游逛后花园的时候,随口哼唱了几句戏词,突然听到一阵凄厉的嘶吼。那声音,人不像人,兽不像兽的。有点歇斯底里,又有点痛不欲生。新姨娘循声望去,只见有一处茅草房坐落在花园偏僻角落,柴门被一把铁锁锁住,锈迹斑斑。茅草房旁有一个土包,坟不像坟,冢不像冢的。土包上荒草萋萋,附近苦楝、乌桕、刺槐杂乱生长,看上去与精致典雅的花园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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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沁芳闸   精华: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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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可原来我连自己也不知。所以才会,再美的爱情,最后败给了老狐狸的谋划,一个死一个疯。故事不新鲜,作者编的引人入胜,笔下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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