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以为采了茅草是用来烤野兔的，可是那三只野兔石五爷却没舍得吃一只，而是开了膛、悬挂在了离地两米高的树枝上。茅草也做成了火把，由我一次次地爬上树，稳稳地架在树杈间。做完这些，天已擦黑，一轮圆月也已跃上山头，清冷地照着这寂静的河滩。
　　我们并没有坐下来享受劳累之后的歇息，或是生火烧水，而是就着河里的冷水啃几块大饼，迅速爬上树杈，将自己与树干拦腰绑住，静候狼的到来。
　　“娃儿呀，今晚可能是一场恶战，弄不好我们都会成为狼的包子。所以我们得时时惊醒着，不能睡着。把自己绑好了，千万不能掉下树。那些火把、标枪也不能掉下去，用得着。天一黑，就是狼出来找食的时候了。我们的气味它可能早就闻到了。再加上这几只野兔子，它们一准会向这里来。这次来的有可能是三五只，也有可能是那八只，总之不会是一只。狼来了不要怕，任凭它在底下跳腾抓扯那几只兔子。只要它跳腾，就不会不踩到扣子和夹子。不管是夹住了还是套住了，那时都不能下地去打它，由着它扑腾。扑腾累了没力气了，我们再下手。实在不行，就直接往死里弄。记住了？”石五爷向我传授要领。
　　我大气都不敢出，只是使劲点头。也不知在这黑夜里石五爷看到没看到。
　　
　　夏日夜晚的甘加草原，仍是寒意逼人，只要是一丝能让树梢摆动的风吹过来，就会让人有彻骨冰凉的感觉。裹着皮筒子的我一会儿身体就开始发抖，上下牙齿也不时不时地互相撞击。
　　石五爷明显地听到了这种声音。
　　“咋啦？冷啦？”
　　“出门了嘛，总是要受苦的，忍着点。”
　　“这样也好，不致于让你睡着了。”
　　“娃儿呀，可不能睡着了。那样会冻死的。”
　　他一直在这么说。
　　这时我对抓狼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了，满脑子充斥着的全是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也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女孩，在向一群狼卖火柴。可是我还是抵挡不住困意，头一歪睡着了。大概有三次吧，都是石五爷用标枪将我捅醒，“不能睡，不能睡。”
　　石五爷的搅扰也最终没有将瞌睡从一个十五岁少年的身上驱赶开去。相反，在他反复的唠叨和提醒中，我还是像悲壮就义的英雄那样睡着了。
　　我进入了梦境。一片非常开阔的草地，天很蓝、花很艳。和我一样大的男生女生在奔跑戏嬉，男生都穿着英国贵族的服饰，女生都穿着花朵一般漂亮的筒裙，他们的头发纹丝不乱，皮鞋油亮整洁，旁边还有一位非常美艳的女老师在弹着钢琴教别人唱歌。这个老师我好象见过，很像我们的音乐老师，又觉得不像。我看到人群中的我，不是在和大家一起愉快地玩，而是趴在地上睡觉，还流着口水。这些女孩子真漂亮啊，个个都明眸皓齿，个个都美貌如花。要是将来能娶到她们中的一个做媳妇那该多好啊。我从心里发出感慨。突然那美女老师合上琴盖，从身后抽出一杆长枪，严厉地说，同学们，要娶到美女做老婆，就必须学会打狼。说着就冲我腿刺来一枪。
　　我一惊，醒了。
　　四周还是一片微明微暗的夜色，月亮还是那么大，柳林还是那么静，我的腿上也并未中枪，却分明有一种尖锐的疼痛。
　　“醒来醒来。狼来了！”石五爷手握标枪，枪尖指着我。
　　隔着皮筒摸摸被石五爷戳疼的腿，顺着石五爷的指向一看，我的头发就直直地竖了起来。狼！狼真的来了！不远处，几只黑影正快速地向我们靠拢。
　　“不要乱动。以不变应万变。看这些畜牲怎么够得着兔子。”
　　石五爷悄声对我说话，手中的标枪换成了“老土炮”，枪口稳稳地指向树下。
　　我看到树下聚集了五只狼。
　　对于狼的描述，我想大多数人印象中，都是说狼在夜晚的眼睛如一豆灯火，幽幽地发出点光亮，形同鬼火，十分瘆人。其实我看到的不是这样。那晚狼的眼睛并没有这样的光亮。它们很有秩序、很守规矩地抵近我们，围坐在树下，像是在开座谈会一样围着树坐定，也不出声，只盯着树上挂的那三只死兔子和我们，眼中并未放散出任何光芒。还时不时地以扩大到极限的程度咧开大嘴，伸出舌头绕圈一样地舔自己的口鼻。
　　“马上要进攻了。”石五爷轻声地说。
　　“它们在开会吗？”我问石五爷。
　　“嗯。狼很聪明，它们组织纪律性很强，发起进攻之前，肯定要商量一下对策，真的就像人开会一样。先从哪儿下手，谁先第一个冲锋，这都是它们要商量确定下来的问题。你看，那只先动了，就那只先直起身体的，它是头狼。它一动，其他的就跟着上来了。”
　　果真是这样。
　　那只先直起身的狼像是装上了弹簧一样地纵身一跃而起，扑向一只死兔子。
　　可能是它的身体太健壮了，体重偏重的原因吧，它的嘴还没够着那是兔子，只是它纵身一跃带来的冲击波激荡起了兔子尸体，让它微微地晃了几下。而它却由于用力过猛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翻滚了好几下。
　　这一来树下可就欢腾了。其他四只狼也像装上了弹簧一般纵身跃起，扑咬死兔子。有两只都扑向一只兔子而撞在了一起又弹开，倒地呻吟。
　　借着月光，我看到有一只狼还真就够着了一只兔子，叼嘴里一甩头就囫囵吞下。
　　我惊骇至极，身体更是加了动力一样地颤抖起来。这狼有多大张嘴啊，能将一只兔子整个吞下。
　　“不要怕。可怕的还在后头呢。打起精神来，准备和它们拼。”石五爷低低地命令我，我看到他额头上也有了晶莹闪亮的物体。我知道那是汗滴。
　　他热得流汗了？肯定不是。
　　那就是他也害怕了？对，他一定是害怕了。
　　这时的我不知从哪里来了胆气，只觉得一股豪气直冲脑门，勇气倍增，一把抢过石五爷手中的“老土炮”，冲着树下就开了火。
　　那五只狼显然也被这一声枪响吓着了。虽然我没打着它们，但枪口喷出的火舌足以震慑它们。短暂地沉默一会后，它们开始奋力地撞击树干，直撞得树枝乱颤。
　　它们分明是发现了躲在树上的我们。
　　相撞倒地的两只狼，一只蜷缩身体呻吟起来，口中发出呜呜的哀嚎，像挨打的狗一样叫。
　　“夹住啦！石老师快看，夹住一个！”我大叫着，伸手指给他看。
　　石五爷一下愣过神来，也大叫起来，抢过土枪又开始装火药。
　　狼毕竟是动物，它不具备人的思维，也不具备人作为超常动物所具有的阴狠毒辣手段，它们嗅到了猎物的味道，也仰头看到了挂在树上的兔子，还有躲在树上的人，却没顾及脚下的机关，只是以自身的勇猛和顽强斗志冲杀，在冲杀中就中了我们的圈套。有一只狼被夹子夹住了后腿。
　　痛苦的哀嚎声唤醒了其他几只狼的勇猛，让它们明白撞树现在已是十分愚蠢的举动。往树上撞的这几只狼看到同伴被夹住了，马上收起再次撞树的架势，去拯救同伴。
　　它们当然不明白人类发明的这种工具上所设的机关。扑上去咬也无济于事，就像狗那样地坐在地上不动了。又像在开会商量应对之策。不过这一次它们这会开得很漫长。端坐了很长时间后，又开始围着夹子察看一番，伸出长嘴巴去咬锚在地上固定夹子的铁丝。狼毕竟是狼，它们并不了解铁丝的物理性质，只当也是绳子，可是咬来咬去并不能咬断铁丝，就停止了这种无为的辛苦，又端坐在了地上。
　　“打吧。”我说。“先用标枪投。”
　　“不行，这才到哪儿啊。它们的精神头还很足啊。让它再折腾一阵，看情况再打。弄不好要是引来别的狼群，那我们可就真的死在这里了。这些东西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用。”石五爷缩了缩脖子，点燃一支烟吸一口，又将这支烟递给我，自己另点起一支，“来，你也抽支烟，祛祛寒，不然会冻感冒的。”
　　我深吸一口，呛得咳嗽起来。咳嗽声引起了狼的不满，树底下的狼也支楞起耳朵，紧盯着树上观望一会，又开始了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