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草原
倏忽而来,倏忽而去
匆忙之中
一匹马,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多么不可思议呵
那些柔弱的生命
只是晃了晃身子
就把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传递了下去
从一双手到另一双手
从一片苍茫到另一片苍茫
▌平阳河边的柳树又绿了
到底是东岸先绿的
还是西岸先绿的
只有那片桃花知道
一夜之间
这些歪脖子斜身子的柳树
就化作两列火车
轰隆轰隆进了站
水面上,几只白鹭
和风一起翘首以待
它们的羽毛
阳光一样温暖,干净
那个背井离乡的人
就要被一声长笛送到眼前
▌草
草有两件衣服:一绿,一黄
换一次,它就死一次
在尘世。太多的风雨不是滋润
而是摧残与蹂躏。但草
总是忽略了它们之间的差别
匍匐。低微。如朝圣者
它努力让自己高过一块砖头或顽石
却并非为了某种信仰
世界很大,仅需立足
弱水三千,只取点滴
是的。除了摇曳它别无所求
用摇曳迎接咒骂,毒药
用退缩回答刀砍,火烧
面对不公,它死一次就活一次
它最大的愿望是变成牛奶
去喂养那些饥饿的人
让他们善良,发光,像一棵草那样
▌芒草
一个事件慢慢干枯
那么多手臂试图翻译西风的留言
越来越高,越来越远的
不止是秋
还有几声青菜味的犬吠
这让白云,苍鹰
很难得到有效的凝视和收藏
幸好地下的根仍在游走
身边这条河流仍在以丝巾的模样飘过树林
但无论落叶之船
远不远行
那个果实般的孩子都会返回自己
并最终成为石头的一部分
夕阳是一只纽扣
把天地系在一起:不留半点缝隙
▌节节草
一节一节。那么多的鞭子,火车
朝着天空挥舞,奔跑
我们粗暴地把它拔断,再接上
它不计前嫌,继续自己的行动
但时光是拔不断的
在黑夜与白天之间
没有关节相连。没有绿色的汁液运输疼痛
这不像我现在的脊椎
现在。我习惯了用一双手回忆
一只羊经常从对面抬起头
它的叫声一节一节的
让你的裙子开满了蓝色的小花儿
▌蒹葭
第三岸。篱下的石头双手合什
慢慢吐岀腹中的香气
如果酒是一枚暗器
最先感到痛的,是杯子还是肋骨
如果笑容可以吹灭忧伤
你会不会把窗口掩成一个隐喻
一片云终于落地生根
那只夕阳,因此叫得更加迷离
我的梦太小
装不下乾坤,唯装得下蒹葭萋萋
▌芦苇
她掏出内心所有的软
擦拭漂浮的灰暗
也擦拭你的卑微
你中年的水域:莲花盛开
是的。如果相信缘分
必定有一块石头
会为另一块石头转身
必定有一条鱼
会为另一条鱼哭出声来
面对越来越少的余数
你像一株秋天的芦苇突然
止住了沧桑
▌扁豆
扁豆们把自己磨成钢刀
挥手砍向秋风
叶子纷纷落下
从天空,从神醒来的花园里
太阳:一只饥饿的眼
瞪着大地光秃秃的盘子
▌虎皮兰
一只老虎
错把瓦盆当成了山林
它趴在那儿
不动不摇,安静得像一棵草
忘记了长啸,甚至忘记了
怎么打个哈欠
它闭着眼,任时光摆弄粗壮的胡须或尾巴
它不知道自己已经长出枝叶
不知道已经被一个
状如清风之人
养在了心中
▌灯光从兰草的缝隙间看过来
那盏灯
从兰草的缝隙间看过来
仿佛一种盛开
或者恩赐
让空洞的叶子突然找到了依托
十一月的风中
那盏灯显得多么脆弱
但她的香气
却轻易穿过玻璃
进入了你
作为一片人形的叶子
此刻你内心升起的莫名的感动
她并没有察觉
▌所有的水果都想回到花朵时代
那时,所有的眼睛
还没有和手掌一起长出挑剔的牙齿
那时,故乡还不是一个标签
无法用来背叛和出卖
▌一个人穿过荷塘
一些少女变成了孕妇
另一些还在坚持
她们玉容凋谢。裙角破损
淡淡体香如天边水墨
你知道我说的是荷花
那些鸟也知道。此刻
它们像一幅画的落款
就要被秋天这只大笔写下
此刻没有桨声欸乃
没有云中锦书
只有一片孤独
慢慢穿过一片更大的孤独
▌树叶
两片树叶并排坐在连椅上
一片是你,一片是我
风从我们身体的窗口穿过
阳光变成一群蝴蝶
温暖地飞
不想老去
也不想回到年轻
此刻,我们只想把彼此的单薄
变得厚一些
▌青梅
青梅在童年的树上藏着
一支条件反射的箭
杀死了那匹竹马的渴
那群酸涩的星星
看透了万物的过去
却看不透一段爱情的未来
煮酒,熬汤
吟诗,作赋
但总有几个会先行落地
为一则典故的成长埋下伏笔
▌银杏
每棵银杏树身体里都端坐着一座
寺庙。正如每只鸟的喉咙里
都有一枚晶莹的扇坠儿
被秋风摇来晃去
美,不需要解释。而孤独
往往裹着惊艳的外衣
源自根部的那条河
是以怎样的姿势流向天空的
只有大地知道
而大地无言。那个胸怀乡愁之人
如一截瘦硬的树枝
微微颤动着。在他身后
一个年代打马远去
只留下夕阳这丛篝火
默默凝视凉下来的日子,或人间
▌竹林
九月可以叫滨湖广场
也可以叫香格里拉
而那片竹林,算不算一个偶尔的房间
草编的地毯有点软
风不慎把自己跌成了几瓣黄花
石头的皱纹长满谜一样的耐性
将你一眼认出的,是哪棵老树
你穿着新买的白色方格裙
走出弯弯曲曲的旧事
后面。一条河张开手臂抱紧了越来越高的天空
▌在公园,遇见一棵碧桃
那棵桃树,一侧开了花
另一侧还在沉睡
如同一个人,左脚已经抵达了彼岸
右脚仍在河里行走
自己说服不了自己
是因为身体中间卡着一道门?
当我经过,桃花似乎更红了
有几瓣特意为草坪
点上了胭脂。这让那些黑乎乎的枝条显得更黑
更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