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同题】养蚕人九月

作者:寄北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3-09-26   阅读:

  
  九月是小镇的外乡人,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九月只是人们对他职业的简称。某年春天,晨雾弥漫中,这个外乡人湿漉漉地从河中爬上水码头,吓得早起的妇人以为看到了传说中的鬼怪,扔下木盆,一路惊叫跑回家中。
  很快,这个自称外出经商失足跌入河流,然后随波逐流抵达此处的外乡人在小镇立了足。他上岸后,只用了短短几天,就说动镇上的绸缎铺掌柜把店盘给他,并于数日内布置一新,换上油墨新鲜的门眉:九月绸庄。
  据其所言,他在远方的家乡,已经拥有八家九月绸庄,为此他用了八年,每年的九月增开一家绸庄。这次的意外失足,流水送他到此,是上天的选择,所以,虽然眼下是三月,店铺仍然被称之为:九月绸庄。
  九月绸庄开业第一天,数步之遥的灯笼铺掌柜麦酉立在门口,看了一眼立在店铺外迎送的绸庄老板,立即决定前来祝贺这个近邻的开业之喜,因为他惊讶地发现,昨晚的梦里自己已经提前认识了这个外乡人。
  昨晚梦里,他提着灯笼,在一座幽暗的迷宫般的房子里找不到出口万分焦急之时,一个人从某扇门后转出来,于幽暗深处带领他往前走。虽然梦里两人仍然盘旋于迷宫式的房间未找到出路,但是整个梦境忽然不再紧张,因为伴随而来的是不知何处的雨声,细沙坠地般把梦境转入安定而静宁之中,这种舒适感甚至让他产生了天长地久盘旋于迷宫不再出去的念头。
  对于麦酉的梦境之说,这个外乡人并不惊奇,他说了缘份这类模棱两可的客套之词后,给出了合理的解释:因为他这个外乡人抵达小镇的方式非同一般,以致于大部分人在事件的描绘之中顺带对他的形貌有所耳闻,麦酉也是在此基础上于梦境里进一步揉合成形出了他。说完他把脸伸过来让麦酉仔细看看,让他确定梦里的领路人是否就是他这张脸。如此一来,麦酉梦里见到的那张脸忽然开始变得模糊不确定,那张脸就像海捕公文上那些面目全非的人像,被风吹被雨淋变得毫无凭依仿佛无中生有。
  观看完绸庄内的格局后,麦酉只能从缘分两字上解释九月绸庄带给他的惊人印象。因为无任是布置还是色调以及光线进入室内的方式都让他犹如归家之感。换个说法,绸庄内的陈设与他的灯笼铺在某种程度上如同镜像。在树影形成的如同梦境般的光线里,麦酉甚至在绸庄老板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虽然他清楚两人五官上毫无雷同之处。
  这种非常印象与巧合,使得两人很快越过陌生人的距离,成为知交。借用九月一次酒后的话:我们虽然萍水相逢,但似久别重逢。
  九月喜欢自称为养蚕人,他在绸庄的后院养蚕,寂静的室内,蚕食桑叶“沙沙”之声如同微雨天,人立其中,一切皆渺,一生很短,一生又很长。
  秋日下午,晴朗的天色被窗外的栾树拦腰截住,幽暗而发旧的光线投入窗内,树影打在墙上,白墙轻微发黄,像一块洗褪色的布帛,柔软发旧握在手里,有无法言说的祥和与舒适。麦酉斜靠在椅子上,等九月前来。
  午后拖着万物的影子,以一种你知我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速度远远到来,越过秋日的深绿浅黄,越过九月的红叶白苇,越过风、越过水、越过无人经过的空旷之地,进入灯笼铺,麦酉的等待仍然没有结果。
  他起身点上一支香,看着满铺的灯笼:红灯笼,白灯笼,圆灯笼,方灯笼,大灯笼,小灯笼,成串的灯笼,成双的灯笼,它们在穿室而来的清风中,轻微转动与摇晃,影子布满室内恍如隔世般让时间变得不能确定,它们轻微的扣击之声让人走到寂静的深处:那里矮篱青翠,蛱蝶斜飞,山河满目,与人咫尺,又天涯。
  九月终于来到,他跟着风和影一起进来,立在光影交错的灯笼之中,长衫白脸,形销骨立,他淡淡一笑,麦酉心中跳出八个字:野云孤飞,去留无迹。
  九月从他带来的竹编篮里取出一只小竹匾,上面卧着一捧彩色蚕茧,赤橙黄绿青蓝紫让人眼花缭乱目眩神摇。
  麦酉喜道,你的彩蚕养成了!原来你让我今日关门等你,是终于要讲关于彩蚕的故事?
  坐在光影里的九月,目清骨瘦仿佛是光线的产物。他说,彩蚕并非我始创,它是一种古老的技艺,甚至能上溯到远古时期,在一些古书里它被描述为可以连接神祇的媒介之一,就像人们通过火烧龟壳和牛胛骨得到裂纹,从而占卜吉凶并从中得到一些模棱两可的启示那样,彩茧也有同样的能力。
  麦酉问,火烧蚕茧,然后看灰烬的颜色与形状?九月摇头,不是,看彩丝盘绕的途径,也可以说一枚彩茧就是一座迷宫,沿着彩丝盘旋的途径,超凡的巫师就能从中得到启示。
  言罢,九月两指捏着一枚黄蚕茧,对着光指着上面的丝线移动手指,缓慢而有序地在上面“翻山越岭”,麦酉的眼睛跟着手指“爬山涉水”去到他从没去过的远方。
  九月说,在遥远而古老的某个小镇上,人们养蚕为生,生活平凡而宁静,日子像檐下雨水,山寺桃花,黄昏钟声那样平常又动人。但是,这样平静的生活却被终止于一场夜色中的劫难:一夜之间,整个小镇的人们集体“消失”于一名来自异乡的捕梦人所设下的梦境中。
  九月用手指转动离他几指之遥的一只灯笼,把室内的光影搅得徐徐旋动仿佛人立水底,涟漪不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接道,可以说,那是一个处心积虑的阴谋。那名异乡人最早从河水中湿漉漉爬上水码头时,小镇的人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那异乡人被允许出入于各家蚕室,那些仿佛永远处于微雨天的蚕室,寂静而深远从不欢迎除了养蚕人外的其他人。但是,异乡人是个特例,因为养蚕的妇人们对这异乡人深信不疑,只要听从他的建议,她们出产的蚕茧总是晶莹如雪,饱满光滑,丝长无尽,几乎不见什么双宫茧,蛾口茧,蛆口茧,削口茧,黄斑茧等等这类不尽人意的蚕茧。
  所以,当这名异乡人提议人们饲养彩蚕时,整个小镇无人反对。一个月后,小镇所有蚕山上卧满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蚕茧,它们光滑饱满,透亮鲜艳,丝长无尽让人眼花缭乱目眩神摇。那天晚上,整个小镇的人们坐在这一堆堆的七彩蚕山前,跌入睡眠中,他们不约而同地梦见一座蚕茧形状的迷宫,然后在里面泥足深陷,再也走不出来。
  听完了故事,麦酉说,你这个故事有漏洞,既然整个小镇的人们都“消失”于那场大梦中,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就算你把自己嫁接成捕梦人用来增加故事气氛,也还是说不通,因为我们整个小镇中,你才是那个养蚕人,陷入迷宫的应该是你,而不是我们。
  九月把那捧让人眼花缭乱的彩茧送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也许就在我所建造的大梦中?
  麦酉推了九月一掌大笑,这么拙劣的故事你还是留着雨天到茶楼说给无聊的人们听吧……话未说完,却发现自己手到之处如扑空气,惊得他大喊一声,喊声入耳处他醒了过来,发现已经暮色四合,昏暗的室内,寂静无人,养蚕人九月失约了。
  麦酉提着一盏灯笼,走出店铺,走向夜色笼罩的街道,他去绸庄问问九月,为什么失约。
  他走过医馆,走过胭脂铺,走过银匠铺,走过成衣铺、杂货铺、打铁店、皮匠铺、典当行、茶肆、米铺、古玩店、瓷器铺、香烛铺、测字铺、客栈、酒楼、赌坊……当他提着灯笼立在一座悬挂着一串红灯笼的青楼前时,才意识到自己一路走来,竟然找不到与他的灯笼铺仅几步之遥的九月绸庄。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条九曲回肠般的街道,以为自己走错了街道,于是挑灯转入另一条街,几步之后,他发现这一条街上两旁排列着与刚才那条一模一样的店铺,就像走入了一面镜子,他快速折回返入又一条街道,之后绝望地发现:仍然是一条一模一样的街道,每家店铺的檐下悬挂着红灯笼,风吹过,灯笼轻微摇晃,无人前来的街道,寂静无声,如一座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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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西部井水   精华: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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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西部井水:
故事简单而奇妙,且意味深远。蚕桑和绸缎,其实就可以看做是形似美丽而背后艰辛的生活。生活的是平静的,日复一日,年复年一年,回头看时,恍如一梦。于是,你仔细思考生活和人生的意义,又会变得十分迷茫,如同行走于迷宫一般。小说的魅力,在这个梦一般的世界展现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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