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96年除夕,受新旧党而争一贬再贬的少游一路劳顿终于到了郴州,据说那天天气十分恶劣风雨交加云雾弥漫,这等于在他是雪上加霜,情绪郁闷不说关键无亲人无朋友真是真是孤孤单单,冷冷清清,凄凉到家。当年在京城何等意气风发,谁想一朝被贬到这雁不拉屎的地方的,他长吁短叹,长立寓所轩窗前,想娇妻苏小妹,想内兄苏东坡,想自己的愚蠢让内兄很是瞧不起他,他虽然没有面对面讲出声但他的面色他是知道的,他真的很后悔。书僮看着主人心生怜悯想安慰可是……他环顾四周还是默然自去寻生火的工具。
书僮半天生好火请少游就火边坐下取暖,书僮又自寻在院中井里取水烧水烹茶,累了这长路困了这多日哪有闲时喝口好茶?
茶烹好,书僮洗杯温杯再递给少游,自己也倒了一杯呷上一口,美美的叫:“好香啊,公子,我们多长时间没喝上这好茶啊,公子啊,不是我说,离开京城那个是非地未必不好,你看你啊,你是个读书人哪是那些人的对手,你就没害人的心哪经得起那些黑心家伙今天算明天计,瞧你想走的关系反而害了俩舅老爷,大舅老爷被贬去惠州,依他性子肯定不像你,他一定会到处找好吃的,他再痛苦也是先管了嘴再说然后他写出来的东西不是我说,真的比你大气,那才是爷们,你就点娘,不如大舅老爷……所以我劝你你就别去想不快了,看今天这天气明天准是好天,你就可以出游问山看水了写明山秀川了。”
“多嘴,本公子的伤心岂是你能明白的。”
“我自知公子有满腹为朝庭的抱负理想,可人家也不欣赏,除了老太后,老太后一过什么都没了,我说当今啊还不如一个女人,不用你没眼光。”
少游扑哧一声笑了
徐悲鸿曾言“一个人不可能两方面都完全幸福,人若衣暖食饱则庸,不会有大作为,人困苦忧伤境遇不好才可以有所作为,因为衣食丰满,爱情也满足后,就不会有敏锐的感触,就迟钝庸碌。生活贫乏、境遇不好,才可创造出流传后世的奇伟作品。”这话多半是说中国文人包括少游在内,他不贬郴州郴州就不会有三绝碑,郴州苏仙观就少了一处胜景一段风流佳话。
人之情本来就是这样好无公平可讲,少游喝过茶心情好转,书僮趁势陪他出门走走。他打把油纸伞,斜雨飞丝,少游一袭长衫在风雨中,读书人儒雅款款有形,乡人见了都向他问好。他顺便寻问他们附近山水,乡人一一告知,当得知附近苏仙岭非常高兴准备一游。
外面走过一圈回到寓所身上微有湿气添了几分寒,书僮把火烧得更旺些,少游冷静下来,暮色也降,乡里烟火袅袅,他只在火边进入一种冥想状态,书僮也不打搅,他要开始准备晚饭也是年夜饭,这趟出去当然要弄点吃的要不真的喝西北风饿死?书僮有书僮的工作,主人有主人的心事。
书僮一面淘米洗菜还一面自言:“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我跟着公子北去南往的福也享了罪也遭了,也没啥说的。关键人要自己活的开心,老想别人干舍,这个抱负那个理想管饭吃吗?还不如人家做生意,种个菜也强过官场十倍。”
“你一个人在那叨叨什么,小子。”少游忽然醒过神听见书僮自言自语。
“没什么,公子忍一下我很快好了,外面转了一圈你不想写点东西给少奶奶?”
书僮的话叫少游又愁肠百结,他象有许久不见妻子苏小妹了。但是无论怎么想也只是想,在这个除夕之夜那种自焚心脏的想马上就为他酝酿一阙《阮郎归》。他微湿的衣在旺火前很快干,他又不自觉走到轩窗下,雨还在下,南方就这样到年关不是雨就是雪,少游是江苏高邮人,高邮天气跟这远不了多少所以应该还是习惯这种天的,只是境遇不同添了惆怅添了落寞,轩窗外除了雨就是枯木蓑草,他自在自己的心绪中忽然城门传来《小单于》的乐曲声,打破了四周冷清的空气,守城兵也要过年吧,过年在城乡野里都是头等喜事不可以等闲视之。
“公子饭菜就快好。”书僮大声对他说
“快给我研墨。”
“公子,好!”书僮马上打开文房四宝研墨,同时没忘点香,这是书生的讲究书生情趣,书僮早已自然做这些。
少游提笔管饱沾浓墨一笔挥就《阮郎归》: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丽谯吹罢《小单于》,迢迢清徂。
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除夕欢乐之夜是人家的不是他他除了孤寂思念还是凄凉满怀。书僮重唉声:“我就知道是这样了,我还是喜欢大舅老爷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用徐行,竹林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句子我书僮都觉得是男子汉好气魄呢。”
少游虽然心情不佳却是有个会说笑的书僮,被书僮批评后闻到饭菜香,也感到饥肠辘辘,书僮没忘弄上当地一点小酒。小书僮很会搞气氛,他努力不让主人在这样合家欢乐的日子愁苦,他和主人对着喝酒欢畅淋漓,简直就是没心没肺的样。
这算是书僮对主人的爱,不求回报的爱,像《圣经》里《爱的真谛》中有一句:爱是不计算。
这种爱不仅在书僮身上体现很快在乡里女孩子身上也验证了。少游是谁呀?名满天下的“山抹微云”秦学士,清寂的寓所很快就聚满了七乡八镇的读书人吟诗作词,痛苦是一下子,乡野女孩子热情不为别的只为看上大学士一眼心亦足。少游感动,素昧平生,热情如此算得一件快事,所以下面他就有心情,在一个放晴的天攀爬苏仙岭。
走在石砌小道上穿行苍松翠柏之中,少游心情开朗。这种景色京城何曾有?书僮看出少游心事鬼脸笑逗他,牧童椎夫经过他们身边无不欢喜招呼,牧童引着他们途经两座青石砌成的小亭。小亭的拱门上方,分别题有“共步云梯”、“初登仙境”、“蓬莱在望”、“仙阙可攀”等横额,少游身临其境,有攀登仙山琼阁之感。想难怪有苏耽乘鹤飞仙之说,满山古松笼翠,岗峦雾云缭绕,他此刻也真想像苏耽可以驾鹤飞仙,但他到底不是神仙没有仙风道骨所以他只能回到现实中,乡野百姓的痛苦很快就在这位敏感多情的学士眼底,这让他有要为乡邻做点事情的冲动,他的生活不只吟诗作赋,书僮开心极了,因为主人要开班授徒开化文明是喜事。
日子就这样过得如行云流水,清清静静一晃一年。时间进入公元1097年,把年过了节气该是春耕,乡农忙着耕耘田地浸种播种,少游漫步桃林转田埂悠然望崇山峻岭,云雾缥缈,苏仙观隐于雾间,声声杜鹃在耳,想起家人前些日子寄来家信,他的柔肠又动了,人家作诗用笔他用心,每个字读来都让你为他心碎,书僮听他吟《踏莎行》: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不觉潸然泪下。
多年后,苏东坡得此词绝爱其尾两句不仅自书扇上还题“少游已矣,虽万人莫赎”
而于郴州苏仙岭郴州水我想它是不是该这样自述:我是湘南一座山一条河,但绝不是一座普通的山一条普通的河,我是成全大学士秦少游词魂的一座山一条河。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