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记忆之十五【红薯】

作者:冰止乙醚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精华文章    2014-06-09   阅读:

  
  割完小麦,碰巧下雨就要插红薯。从红薯母上割下长藤,剪成半尺长的小段,每段留一片叶子,趁地湿,插进提前打好的土垄上,半步一插,按紧压实。
  只要有水分,红薯秧就会快速扎根,迅猛分叉,长出新的枝条新的叶片。一月过去,你再看,原本光秃秃的地里已经被绿色覆盖。长出的新藤子又会贪婪地扎根,所以必须挑起来,翻过来,只留主根入土膨大。等红薯藤多了粗了,还需割舍,不然会争夺根部的养分,减少收成。
  每年暑假,娃们都要跟着大人去翻红薯秧,拿着镰刀割红薯藤。割下的藤条也是宝,猪马牛羊都抢着吃。大多人家还舍不得喂牲口,红薯叶焯水后下面条、包菜包,红薯杆焯水后凉拌也是一道好菜。一时吃不完就搭在墙头晒干,留着冬天用。
  娃们摘掉叶子,将茎折成项链、耳缀,挂在脖子和耳朵上,招摇出门。还用藤条编织帽子,密密实实的,果真能遮风避雨。
  到了中秋节,开始刨红薯。捞掉红薯秧,垄上就露出一条条裂缝,裂缝越大,下面的果实就越大。一钉耙下去,红红大大的疙瘩就滚到地面,有深红的,有粉红的,还有黄褐的,圆的像甜瓜,长的如黄瓜,还像顽皮的孩子沾满泥土,浑身散发着甜而腥的气息。不小心刨烂的,露出白白的肚皮,流着粘稠的浆水,像是委屈的眼泪。
  大人在前面挖,我们在后面收,掰了根须,拧了泥土,堆成一个个小丘。
  红薯几乎算是那个年代的主要粮食。小麦产量低,大豆要交公,红薯就成了一日三餐。新鲜的红薯蒸着吃就是馍馍,煮煮吃就是稀饭,切成条炒就是菜。磨碎晾干就是淀粉,可以做凉粉,也可以下成细粉。贤惠的农妇将蒸熟的红薯捏碎,放上面粉搅拌均匀,再搓成圆球放油锅里炸,就是红薯丸子。擀成圆形放锅里烙,就是红薯饼。
  将红薯刨成片,晒干就能长久储存。中秋节过后,你看满地里白花花的,那就是红薯片。
  还留一部分新鲜的,挖一个坑窖藏起来,只要不见水,可以吃到第二年春上。但不能吃光吃尽,必须留几十斤当母子,来年发芽修藤子继续插秧呢。
  入冬之后,我们的饭桌上就被红薯盘踞了。吃着蒸红薯,喝着红薯稀饭,就着红薯菜,吃完饭去上学,整个教室里此起彼伏的,满是红薯屁。红薯屁不臭,依然是红薯味,甚至比原味还香,好像烤制过的一样。若出远门,就带几个熟红薯。乡里人从没研究过红薯的营养成分,反正常年地吃,吃出了健壮的小伙子,吃出了水灵灵的闺女。
  打了霜,地窖里的红薯会更脆更甜。下雪天,在堂屋里点燃一墩树根,一家人围着火焰,将红薯埋在火炭里,然后说着笑着等待。一个时辰过后,扒出来,红薯已经变黑,剥去黑焦的表皮,里面就是热气腾腾而又香甜的肉,软软的,仁慈地入了我们的口。
  老人们说,以前闹灾荒,种红薯的地方就少饿死很多人。对于红薯的救命之恩,老一辈们是不会轻易忘却的。
  我们那一带都有着浓郁的红薯情结,媒人来提亲,往往不看粮穴看地窖,红薯窖大而满,就不愁口粮了。
  我家每年都要种一片红薯。带着草帽,披着蓑衣,挑着红薯秧,忙碌在雨林中。母亲手快,能并排插两垄,一手抓秧子,一手往泥里摁,插了好一段,才会起身捶捶腰,擦擦脸上的汗水和雨水。有时为了快捷,母亲索性甩掉草帽,毫无遮拦地任雨水冲刷。姐姐干活慢,被母亲落的好远,为了赶进度,隔三岔五地胡插,害得母亲回去补。
  我则挪着竹篮子,为他俩送红薯秧。浑身湿透了,又冷又饿,两腿颤抖,可还要坚持。因为母亲在前面,不知疲倦地弯着腰,在雨中插下一家的希望。
  父亲在城里教书,偶尔也会回来帮忙。可那次雨太大,我留在家里看猪鹅,正玩的开心,突然发现父母二人急匆匆地跑了回来,我还以为父亲要打我,连忙躲在桌子下面。可我看到的是,父亲一把摔倒母亲,按在地上挥舞拳头,还顺手抄起我的小板凳,朝母亲头上砸了下去。
  母亲就像一枚晒干的老红薯,额头只是紫了一块,没有流血。也许她的血早已流干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希望父亲回来帮忙了。他不在,我们一家三口苦却快乐着。
  一次清理茅房,我劝母亲挑进红薯地里。母亲笑起来:“红薯不喜肥,你看谁家的红薯秧往黑土地里插呢?新挖的塘埂最好,黄浆子地最好,没有一点粪,红薯才长的大,长的圆。”
  “要是浇肥呢?”
  “地肥了,就只长秧子不结红薯了。”
  我方才明白,有些奇迹,居然生在贫瘠的土壤里。
  
  审核编辑:铁血男儿   精华:小晓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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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铁血男儿:
作者的文章,让沉淀了二十年的地瓜记忆重新泛起。城市的繁华和喧嚣漂白了双鬓,却未能漂去我骨子里的土气。相反的,更加剧了我缠绕在心头的对故土深深的感恩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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