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
那只好色 乱伦 欺负幼童的公羊
死了

死于一捆刈除在地的高粱苗
死于氢氰酸中毒

这好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我还在
母亲背后的荆条筐子里装着

洺河岸边的小路越来越黑
大批飞不高的虫子
倾巢而出

我坐在荆条筐子里
小声说 回家吧 娘
我害怕

多少年后我依然能够清晰的记得
那些被母亲一棵一棵弯腰捡起
紧抱在怀里的高粱苗

像一座乌黑的山包
藏着噬血的魔鬼
只等在油灯的火光中跳出来

还没有吃过晚饭
就传来公羊的惨叫
张嘴伸颈 口角流涎
几番挣扎后死了

那个晚上全家人都很慌乱
去请兽医的父亲还没有回来
我就站树身很高 树冠很大的老椿树下
不敢说话

死就死了
二爷说剥了吃肉
在村外的碾麦场上
二爷割开了那张曾经对我蛮横
并用犄角顶我倒地的羊皮
然后把一块血淋淋的肉
用麻绳拴着放到了街边干涸的水井里

第二天
在伯父家支锅开火
两桶井水 一把盐花
把整个巷子煮蒸得香喷喷的

羊膻味儿很浓
我抓着公羊的肋骨
只吃小片的肉

母亲就坐在屋里
不说话 也不抬头
早饭没吃
午饭也没有吃
到晚上母亲终于哭了

那悲恸的哭声
后来在外婆去世的时候
我也听到了

我听懂得哭声里的某些词语
像等它再高一点
再肥一点
就可以多卖些钱了

是的
就是钱
母亲摘一片又一片翠绿的枣树叶
渐渐喂大的钱
就死在那捆藏着魔鬼的高粱苗里了
而魔鬼又差一点要了母亲的命

洺河呀 我的洺河
你干吗非要用你的骨血
揉捏出一个
咳嗽一声都能散架的村落

最后
我还忘记说了
公羊还有一个母亲
它牙口不好
吃得不多
逃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