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活着五味
　　周末，邻居起了个大早，到早市上买回来一大捆葱，尽管7毛钱一斤，却深得人们称赞，都说葱叶少，葱白长，又粗实，到哪儿找这么好的葱去。
　　称赞完邻居，我就该倒霉了。因为一个礼拜前，我也买回一捆葱来，虽说才5毛钱一斤，却让老婆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什么葱叶子那么多，葱白那么短，败兴死了寻下个你这窝囊废，做甚也不如人……然后鸡零狗碎，杂七乱八，往事陈年，从前晌一直数落到后晌，午饭时候也不带歇的。我有些纳闷儿，这婆娘口齿伶俐，记性惊人，竟没有犯以往的毛病游离主题。若不是她的十姊妹里的一个急风燎火找了来，约她上街，我还不知道要听她教训到何年何月呢。
　　趁她不在，赶紧打开电脑，先到几个自己常去的论坛浏览一下大概，再登录QQ，看有谁在线，有谁留言，拣当紧的话说了，再……没有什么再了，这时候手机响起来，一接，是老婆的。只听她干脆利落下命令说：到X街S商店对面，买土豆……还没有再听到什么余下的话，电话就挂了。
　　等买回土豆，一看表已经是该做晚饭的时辰，就安顿锅灶，淘米洗菜，正忙着，门外一阵笑声，听见隔壁有人问：“买下什么好东西啦？”就听老婆喜滋滋说：“50块钱买下条处理裤。”就听人们七嘴八舌喝彩道：“呀，提着沉沉的，真是好哩。”“可不，别看便宜，跟那贵的不差甚哩。”……
　　老婆进了屋，我赶紧说，看看你的好裤子。谁知她眉头一拧，说：“有甚好裤子！跟上你还能穿上个好裤子！净拣人家不要的哩，能不光身子露肉就菩萨保佑了。”我心里暗暗叫苦，只怨自己多嘴，于是专心切菜，不再多言。临到切土豆，就听她尖声叫起来：“呀，你该不是买下麻山药了吧！”我说：“你还没吃，咋就知道它麻。”“耶耶耶耶，还不知道个你，不吃也知道，肯定麻。”“麻也是在你让买的地方买的。”我有心回上一句，想一想，作罢。土豆就在刀下受了许多冤枉气。
　　晚上，儿子吃过饭上夜自习去了，我是没着没落，坐立不安——看书吧，不合适，上电脑吧，不合适，去串门子吧，更不合适，找人打牌吧，老婆喜欢这个,可宿舍里走了几家怎么也找不到搭子，老婆闲得无聊，就想早早上床睡觉，我建议放VCD一块儿看电影，被她果断地否决了。两人一边盯着电视剧，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闲唠。我就说：“其实吧，相比过去的四十多年，我觉得咱们目前的生活状况算是不错的了。”我给她扳着指头说，“你看，如今他爷爷病情稳定，儿子心态很好，咱们的房子也有了着落，再过一年，儿子考取学校，咱住上新房子，过几年，你我也快能领退休金了，……”我一眼瞅见她浓眉倒竖，就知道情况不妙，赶紧又说，“其实，我也知道你心里想啥，你不就担心咱这前前后后的饥荒难打吗？你不就愁肠儿子上学钱紧，将来就业困难吗？其实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咱尽心了，尽力了，就甚也不怕。再说了，谁家也不容易，你该明白这个理。你不记得咱前几年受那罪啦，还不熬过来啦。你看前头那谁谁谁，像咱一样岁数，瘫了。世上好多事，谁也说不清楚，难免谁家就遇上啥事。凡事要往开处想……”
　　这时候，我发现她脸色蜡黄，急问：“你怎么了？”
　　她说：“我有些头晕。”
　　“肯定是血糖又低了。我出门在外，你以后早上一定要记着吃饭，不敢舍不得和偷懒。”我一边说，一边拿来一块点心，递给她。
　　忽然想起做饭时候就发现煤气不多了，后来给忘记了，于是起身去换煤气。本来电话给人家，就会送上门来，可为了灌气足，价格便宜，只好亲自跑一趟。到骑自行车载着一罐气返回来，还在宿舍的这头，远远就看见那头自家屋前站着个人影影，近了，就是她，我就说：“看冷的，这是用？”
　　她一横声：“还说哩，老半天了也不回来……”
　　
2.芝麻绿豆那些事儿
　　近来炒菜与往日不同，切的时候尽量避免大块大块的，炒的时候尽量避免硬而脆，总之是炒好后以绵软好咬为主。这是因为，老婆的牙又不好使了。
　　老婆的牙早不好使了，那是六七年前，我带她到牙科医生那里，拔了四颗不能用的牙，修整了其他在岗的，然后花千余元装了四颗烤瓷牙，这样一来，就不影响她咀嚼了。那时候我一月才挣六七百块，所以这钱花的时候，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起初老婆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就两三百装个普通的算了。我说两三百的像是贴了一圈儿锡纸，不好看不说，还不经用，干脆多花个钱，一来美观，二来好用，三来经年月。果然也就用了这么几年。几年来，一直没见她说牙有什么问题。每每还见她仔细清理牙齿。前不久，她说炒的土豆丝咬不动，我就想，她这牙有问题了。一问，果然。于是我说，再换一套吧。老婆说啥也不答应。想想再换一套千余元也怕打不住，近一年来花费太大，举债不少，捉襟见肘的窘况也确实不容小觑，只好轻叹口气，把菜炒得尽量适合她的咀嚼状况。
　　老婆上下班骑的是十来年前花一百元买的二手自行车。这车子，成天不是轮胎跑气就是气门皮磨损。整个看去，就是一堆烂铁。用修车师傅的话说，扔大街上也没人捡。我最担心的是车子没闸，那闸皮，打开就合不住，合住自动打不开，还得人下车用手往开掰。所以为了省事，她往往是不用闸。这样危险系数就高很多。我时常担心，劝她再换辆车吧，哪怕二手的也行。可她说，再换再丢？我说，哪有那么好丢。话虽如此说，我心里也没底。真的，前年她一来这个城市打工，就花二百六十块买了一辆二手车，结果骑了两个月，有一天，放超市门前，没了。据她说，她锁好进了超市，总共也就几分钟，出来就不见影了。心疼得她好多天睡不好，吃不下。后来还是从老家把现在骑的这辆运了来，凑合着骑。
　　一天中午，她下了班，一进门就喊：给你个任务。我说不要。她说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我说啥任务。她说修车。我问车咋了。她说前轮胎老跑气，中轴老卡巴卡巴响。饭后，她需要赶紧休息一下腰，好方便下午继续上班，于是我立马上街，换幅丝，整圈，取链条，换气门芯，上机油，折腾了半天，花费十块钱，总算好骑多了。连修车师傅也说，其实这车不值当大修了，钢水就不是人家那好钢水，也不规矩，好多配件都配不上。于是，设法做通老婆的思想工作，给她尽早换辆车骑，也是在我心里盘算来盘算去的一桩事。想来买辆二手车不是很贵，比起换牙来便宜多了。不过我深知，变着法子，在一切环节上省钱，是老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为了省钱，她可以说是挖空心思，处心积虑。比如说，冰柜闲置已经很多年，我说电是省下了，氟都跑光了，冰柜想用也不能用了。她说咱那些烂货，扔了也不可惜，不值得费那些电。我家的冰柜只好充当了杂物柜，米面衣物置身其中。实际上，我知道，她也想恢复冰柜的职能，说来还不是自己挣钱少的缘故？家中一直不能好转的经济状况，委实是让她作难了。
　　那天晚上，我正在电脑上忙，老婆喊：我的鞋不和干啦！我一看，她那哪叫鞋啊，纯粹一个破烂。鞋底烂了，鞋帮也裂开了。我就说，明天咱买双新的吧。她说，又得费钱，你再回村，拿来个压井上的垫片，或者从废的汽车轮胎上剪一块也行。我说，你还准备修鞋呀。她说，不修咋办，总得穿吧。我说，拿街上修修吧。她说街上不保险，给你糊弄下挣你的钱了，不起作用。我就说，那还是新买双吧，又花不了多少钱。她撇撇嘴，不说话了。我知道，她这坎儿不过，任你磨破嘴皮也不顶用。我的脾气就够倔，她的不比我的弱多少。
　　别看老婆轻易不吭声，一旦说话，不亚于河东狮吼，一句话能噎得你三天吃不下饭。那脾气真要是上来，任谁也拦不住。当地有话说了，西坡头的闺女，有你好看的。确实如此。不过，她言声还好说，其实我最怕的是她不做声。二十多年来，我常常就见识了她心气一不顺，就干脆不搭理你的情形。一来就是好多天。那几天里，家里连空气都是凝固的，危险的，你说一句话，都惟恐碰出一星半点火花，一旦撞上雷区，那可不得了！这样的冷战多了，我也就了解了她，理解了她。这倒不是说我怕她什么的。说白了，夫妻日月长了，谁怕谁啊？就是不落忍。你想嘛，人家跟上你，一没吃，二没穿，三没钱，四在人前头没脸面，几次同学聚会都不敢去，回家来还不能“自由主义”，那还让人家活不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