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老道进了剃头房,在桌上放下了布包。此时约好了的水石先生也在座。小镇音乐家理发师徐伯给他沏了一碗茶。那边裁缝闫叔打了招呼继续闷头干活。
“这次去千山多亏长润二哥(我爷)请的周家二少爷。”老道喝了一口茶,言道。“人家周子休是塾师,有学问,熟悉道家经典。”接着,老道讲了这次拜山的经过。
“自从那一年给周家办丧事,我认识了周氏兄弟之后。――老道呷了一口茶继续道――前些日子听在辽阳的周子灵捎来信说,千山无量观有道教音乐乐谱。现在因与同行竞争厉害,我急着弄些新曲子。便托长润请周先生帮助。一起去拜山取经。周子休很快答应了。乘农忙学生不上课,便和我一起,经长滩周家骑马去了千山。我们把马系在庙儿台农家小院里,留下了草料钱,又在小溪里净了身子,便上了山。无量观我是去过几次,都没见过主事的道长。这次要抄谱子取经非他点头不可。我们上罢香,又献了一柱不小的香火钱。然后递上了子灵的帖子。说来这些钱大部分都是子休爹周老爷出的。他还总念着那年作道场的情。可能这两样钱和信都起了作用。因为千山的寺观也有耕作经营,每年都有作物与子灵交易。那主事的便客气接待了我们。当然我按道家的辈份给他施了大礼。他叫张三丰,道号重阳子。外界人叫他张三疯子。他听我是乐队的,便端坐着讲起“斋醮”的来历,你们二位可能知道一些。
“斋醮是道教的祭祷仪式。那程序包括设坛摆供、焚香、化符、念咒、上章、诵经、赞颂,配合烛灯、禹步和音乐。祈求神灵消灾赐福。重阳子说,在东汉五斗米道时就有了。到了东晋南北朝,经上清派、灵宝派道士推演,形成一整套仪范程式。其中灵宝派一个姓陆的道士曾著斋戒仪范百余卷。他说的这些我赶紧记下来。你们二位知道,要是我了解的多,讲得头头是道,那些财主就会信任我,认我为正宗。办事情就找我,这样才能把竟争者挤掉。
“这位道长得知我是茨坨人显得很兴奋。他了解南三台有个教堂,是天主教。而坨镇又有个大庙和了因和尚,佛教势力大。如果道教能插进一脚,就可以争取信徒,不然地盘就让外来的宗教占了。所以他很看重我们一行。给我们讲得很细。我这回算是开了眼界,长了知识。那斋醮仪范历经唐、宋、元各代,随着道教的发展而盛行。”
这时,水石先生插话说:
“是啊,没有这些形式何以寄托虔诚和哀思?只有随着这些举动慢慢展开祈祷者才能渐入仙境。这就少不了音乐了。纵观天下,儒、道、释和天主,都有唱诗和音乐。”
“你说的对――高五爷继续言道――那张三丰道长特别讲了斋醮音乐的历史。他给我们介绍了北魏神瑞年间――说着,老道打开了布包,取了上面的几页纸片,递给水石先生,一面指道――那个寇谦之作的云中音诵……”
水石看了说:“就是《华夏颂》和《步虚声》吗?”
高老道应道:“就是。到了唐代,道教音乐得到了朝庭的重视。”
“唐朝的皇上,把道教当国教――闫叔停下手里的活插话说,他爱读野史――说老子李耳是他家的祖先”
“是的,唐高宗下令乐工制作道调。那玄宗唐明皇不但让大臣们都作道曲,自己还教道士《步虚音韵》。还融合了民间音乐,吸收了西域音乐。”
“这是你抄的?”水石先生拿手里的单子问高五。
“是周先生帮我从道长的书里摘的。”
先生得意地念起来:
“明代道教音乐承袭了前朝旧乐,又吸收了南北曲音乐新制的道曲,还广泛地吸收民间小曲如《清江行》、《变地花》、《采茶歌》……”
这时,徐伯忙问:“曲谱何在?”
高五爷拍了拍那一叠本子,笑说:“这是张三丰命小道士从藏经阁里取来我们抄的。幸亏有周先生给我注释那些历史典故。”
徐伯国风连忙翻阅,口里念道;“太好了,全是‘工尺’记法。”
“你们听,”水石道:“这还有清初叶梦珠对当时道教法事音乐的评语,‘引商刻羽,合乐笙歌,竟同优戏’啧啧啧!”
“那三丰道长,还对我说,你要做我道门弟子,那演奏就该遵循斋醮音乐的‘颂’、‘赞’、‘步虚’和‘偈’的仪范。这些都有相应的曲子。”
“周先生和那位道长有什么交谈?他的看法?”水石问。
“子休只专注那些文史资料,对三丰与我谈论的法事不太关心。”
“看来这位周子休,确实领悟了老庄清静无为的精髓,他可能不愿意闻你和道长身上的烟火味。”先生说罢,三人都笑了。
这时,裁缝闫叔问;
“高老叔,你信道教吗?看你冬夏穿那袍子。”
“我信五斗米,”老道一语双关地说,因五斗米教是道教的创始者,“三斗也行啊,这年月我得养家糊口呀!”屋子里一片笑声。
“不过,”老道又沉静地说,“我一吹起笙来,心也就沉下来了,自己也浸在音乐里,吹着吹着,就想起和嫂子柳叶度过的那些苦日子,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座中人听了老道的话,便也黯然,都自然地想起了老道死去的妻子,那位善良、贤慧而又美丽的柳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