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放下了我,又对叔叔说,走吧,让你五爷歇一歇。我们要走,太爷没理会,似乎还沉浸在往事中,等我们走到房门,他才站起来,走到爷爷跟前说,“给孩子们留点土地!我们老坟那十亩地硬让钱至仁霸去了,千万不要借那高利贷……”
我们在院子里碰到二姑,二姑是三太爷的亲孙女,大秃的亲姐,她是给五太爷做饭来的,她要留我们,爷爷说,肉店还得开门,二姑就把我抱起来说,让喜子留下给太爷祝寿,这是第四代,爷爷笑了,问我,我想听太爷讲故事,便点头,留下了。
太爷见我留下来很高兴,但他没讲日俄战争在沙河的那个晚上,却讲了一些他在大连、辽阳、奉天作苦力拉板车时在大街上和大车店里碰到的一些有趣的故事,还有大轮船、火车、马戏团……后来大秃二秃也回来了,二秃叔见了我跳起来,先是背我屋里屋外转,接着又给我做了一个鞭子,在院子里教我抽嘎儿(陀螺)。
一次奶奶对母亲说:
“你那五爷是一个重情义的人,兄嫂的托孤沉甸甸地压在他心里。他从辽阳回家第二年,自己没成家却给侄儿长海寻了一门亲,女孩也是羿家桥人,从小一块长大的。还给小两口买了一头小骡子,看他们能持弄那几亩地,自己便去城里打工了。谁知道那长海的性子竟死像他爹光棍宋三,不愿过又劳又苦的受气日子,跑去当了张家军。咳,老宋家多少人都走上这条路。都是那老坟!”――奶奶这样感叹说。“不过他走也还有原因,原先他和钱家的姑娘好,就是东街,大冤家钱至仁他小姑。人家有钱,看不起咱宋家。可是姑娘看上了长海,你那大伯,人长得英气,挺实。咳,都是命……”
奶奶是乡下妇女,没文化,但她评论起人来确很准,和妈聊天的时候,讲起五太爷德厚时说,你五爷的命就是孤独。于是妈妈搬着指头算:小时候父母撇下了他;年青时兄嫂又离开了他;一个相处五年的哑巴伴儿,那匹白马,也被打死在沙河里;后来侄儿也跑了。从城里回家,和他一块儿搭伙的女人也没跟来。真是:人那么好,命那么乖。奶奶接着说,他年轻的时候,机灵,洒脱,有说有笑,老了变得又倔又默,就知道闷头干活,要么就柱个锄把望老坟……奶奶最后结论说,宋家坟可能有股气。他(喜子)爷爷也是不爱说话……看那老坟就出神儿!我看他就跟孙子在一块儿有点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