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王 从学校一放寒假，鼓王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成天焉不啦叽地坐在门前的石头上。那杆被哈喇子和烟一起滋养得乌黑发亮的烟杆，吱吱的吸着不远处的锣鼓声。呼哧，呼哧的吐着鼓王的无奈和不甘。鼓王是一个公认的乐天派，很少有人看见过他，像这样坐在门前垂头丧气的样子。当然，前多年老伴去世后的那一段时间里，有人曾经看见过他像现在这个样子，不过那时他一个人躲在离村很远的山坳里。要不是那个去山上打柴的小伙子多嘴，鼓王就是鼓王，像鼓一样昂扬的王。
明年轮到杏树屯办庙会，所以要早早开始训练村里的社火了，腊月天，趁着农闲，趁着孩子们都放学回家了，还不热热闹闹的耍两场子社火呀！于是那揪心的锣鼓声就隐隐在鼓王的脑海里激荡起来，震得他一阵阵的心痛，震得他直想掉眼泪。打鼓怎么能少了自己呀！自己是十里八乡赫赫有名的鼓王呀！怎么就能少了自己呢？你说；第一天不理我也就算了，第五天不理我也罢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吗！眼瞅着十几天了，你们就这样瞎折腾。完全不把我当回事，这算什么事呀！想前些年，在社火场子里，只要我鼓王往那里一戳，那个娃娃还敢动一下。那不是吹的，杏树屯的老正头；那名声是打出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猴崽子们，今儿就给你们点颜色看看！想到这里，鼓王老郑头一改一直保持了好几天的瘟样，雄赳赳的从嘴里拽出了那长长的黑色烟袋杆，气昂昂的吐出一口痰，那浑浊而粘稠的液体在中午的阳光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形，然后像鼓槌落到鼓上一样，生动而鲜明的在地上隆起了一个大大的泡泡来。那还来不及从嘴里逃出去的旱烟和一直没有吐出去的怨气，被那粘稠的泡泡裹在中间转动着，就像因生气而乱转的眼珠！鼓王顾不上去看那个像自己的眼睛一样的东西，只把还没有抽完的烟袋锅子，在那个还在乱转的眼珠子旁边啪啪的磕了几下后，就麻利的站起来。
“秀，晌午给爹多做一点饭！”说完，老郑头就向着那个尘土飞扬的高台走去。地上那个刚才还冒着热气的眼珠子，在烟袋锅的震动下，啪的一声四下开裂了，那飞溅的液体和那些从烟袋锅了坠落的旱烟末子便混在了一起，让人分不清那躺在阳光里的到底是什么！
对于公公这种震耳欲聋的呼喊，秀早就习惯了。公公是一个很随和很乐观的人。只是此从婆婆去世之后，公公的耳朵就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他说话生怕别人像自己一样听不清楚，所以声音特别大！公公被称为鼓王，这是在秀还没有过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的荣耀。今年的庙会为了不让已经耳聋的公公伤心，秀一直都不敢去扭秧歌，她怕已经不能再打鼓的公公看了会想起以前的事。十几天来，秀一直在为这件事犯愁。眼看着公公每天就蹲在自家门口，闷闷不乐的样子！秀真怕他憋出什么毛病来，毕竟快九十岁的老人了！可是刚才听到他那一嗓子大喊。秀感到公公好像有了什么高兴的事。于是赶紧跑出来看，但看到的却是他弯着腰向打鼓的地方走去了。唉！这老头……随他去吧！
杏树屯的社火远近闻名，但比社火更闻名的是牛拉鼓。杏树屯的牛拉鼓历史悠久，据说这种声似闷雷滚动的鼓曲和唐朝的郭子仪有关。杏树屯就坐落在一座平顶的土山上，现在村子所在的地方，据说是郭子仪屯兵的营寨，当然这是有根据的，因为不断有人在挖地窖时会挖出已经锈蚀的断刀断剑什么的。而作为牛拉鼓的鼓曲，那更是独一无二了。据说那是从战鼓的鼓点中演化来的。那鼓的曲谱口传心授不知道多少辈了。如今十三套鼓曲就剩下鼓王的师兄一个人能擂完整了。鼓王也只能擂十二套半，老郑头只是乡亲们为了尊重他的正直而封给他的，所以老郑头又叫老正头，至于正真的鼓王，现在已经居住到西安去了。也就是鼓王的师兄。虽然年龄比鼓王要小很多，但是人家才是师傅的嫡系真传。当然现在老郑头被称作鼓王那也无可厚非，一，他毕竟是上一代鼓王的亲传弟子呀！二，嫡传鼓王也定居异地了，正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吗！三，也就是他能基本上把那套战鼓擂完。牛拉鼓必须用擂字。因为用敲或者打的力气去撞击那五尺直径的牛皮鼓面，就基本上听不到战鼓的声音，倒像是货郎的拨浪鼓。所以擂鼓必须使劲力气，有多大力气用多大力气。这也是老郑头让儿媳多做一点饭的原因。
走进那耍社火的场子里，鼓王这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样，红色的鼓倒是有人在那里敲，只是敲鼓的是几个小女孩，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几乎和那大大的鼓一样高，旁边有几个大人在拍着铙钹。虽然听不到任何声音，老郑头还是觉得他们肯定是敲错了。就算是鼓点没错，那动作也是错了，就算是动作没有错，姿势肯定就不对。你看看那还没有鼓槌粗的小胳膊小腿的，能算是擂鼓吗？这些都没关系，自己不是来了吗？只要自己来，这鼓就能擂好。鼓王想到这里，便自信满满的加快了步伐。
“叔，您来了”！一个识相的小伙子赶紧停下了自己手中的家伙什，恭恭敬敬的向他打招呼。但是鼓王却只看到了那人的嘴巴在动。
“敲，使劲敲。别像没吃饭的样子啊！敲……”鼓王对着那几个扎着小辫的丫头喉着。脸上却是还算和蔼的微笑。
那几个丫头像是被吓着了，连忙把鼓槌扔到鼓上，躲到一边去了，傻傻的看着眼前这个鼻涕一大把的老大爷。她们才不关心什么鼓王呢！要不是家里人连哄带吓唬的，她们是更愿意坐在电脑前玩游戏呢！小孩子才不怕什么传说中的郭神仙。没见过的庙会，只是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口中传说呀！但是眼前这个声音很大还脏兮兮的老爷爷，还是要注意的，要不他的鼻涕会掉到自己身上的。
看见那几个小丫头都藏到了各自家长的背后去了，鼓王就理所当然的从那几对鼓槌里挑出两根最结实的来，然后比划着旁边那些伴奏的铙钹儿做好准备。两根鼓槌并在一起，向着空中一举，然后就飞快的一起落下来，狠狠的砸在鼓的中央，旁边的那些铙也跟着哗哗的想起来，接着鼓槌一份为二分别砸向鼓的两边，那些钵而就叮叮的响起来。鼓王似乎又找回了年轻时的荣耀与活力，那鼓槌便越来越快了。从第一套的挖陷阱开始旁边的那些铙钹还能合的上节拍，等到第五套的摘脑袋，旁边的那些铙钹就没有声音了。因为鼓王的耳朵听不到任何声音，所以没有办法和别人配合。但是鼓王还是气喘吁吁的敲到了第十二套的破城门。等这一套敲完，他把鼓槌一扔，然后骄傲的向两边看去，两边已经没有一个人了。空荡荡的原野里就自己一个人，面对着一张巨大的鼓……从远处山口吹进来的风，卷起细细的黄土，密实的向着昔日的王者压来。
但是鼓王并不感到有廉颇老矣的悲伤，一通乱擂到让他的饭量出奇的好了起来。就这样每次吃过早饭，鼓王就兴致勃勃的去擂鼓了，等吃午饭时就满身黄土的回家来。看着公公乐呵呵毫不在意的样子，秀的心里感到莫名的悲哀！她不知道该怎样劝说自己这个碰倒南墙连土担的公公，不要再去了。从孤单的鼓声中，秀能听出来那种有心杀敌无力回天的无奈与凄凉。此从嫁过来以后，十几年的耳闻目睹，她已经对公公所说的那套古老的鼓乐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那是一套战鼓的鼓乐，讲究的是鼓和铙钹的配合，如同行军作战，一个人是没有办法让古代的战场活起来的。但是鼓王还是那样庄重的去，心满意足的回来。然后风卷残云的吸两碗软烂的面条。就这样，一天，两天，三天……
终于有一天社火组委会的领导趁着鼓王不在家的时候来找秀了。“你看，你家的武不在家，这件事还要你拿主意呀！叔年纪那么大了，不敢有啥闪失呀！别说他现在耳背了，就算耳朵灵光，咱也不敢让老人家这样折腾啊！”领导与其说是来说好话，倒不如说是来求情来了。
秀也很为难，丈夫打工还没有回来，儿女又在外地上学。家里就自己和公公两个人，真要是不让老人去，却劝说不了他，让他去吧？他的年纪确实也不适合再敲鼓了。“我也不想让他去啊！可咋说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谁能说动他呀！”秀无奈的说。
审核编辑：燕语千千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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