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小说 > 短篇小说 > 瞎子何三

瞎子何三

宋振邦散文体小说《古堡残阳》30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14-07-28   阅读:

  
在《河村轶事》中有一篇“柳堤埙音”,在那里讲了一个瞽者给两个苦命女人算命的故事。那瞽者是何三,两个女人是吴姨和我母亲。且不说这位失明者预言的准确性,连我们这些睁大眼睛的人都不知来日的祸福,又怎能苛求于一个瞎子呢。
在那寂寞的偏僻的河村,一个有着沉重的心里负担的女人,能找到一个说话人,吐一吐心中郁闷已经不错了,何况这个人还谈得来命理学说呢。当然,关于那些五行论命的言词,女人们是难以理解的。但也正是这些神秘的呓语启迪了她们的想象,她们便也就以自己善良的推断化解了那胸中的块垒。人,不都是这样吗!
在那里我讲了,瞎子住河东的时候常到庙上来和金外公聊天。金外公便拿出他多年收集的旧黄历,结合干支记年给他讲时局大事和自然灾害,诸如日俄战打旅顺,孙中山创建民国,宣统逊位,直奉战、奉直战,老道口炸大帅,辽河发大水,康德立满洲,奉天闹瘟疫……瞎子很感激。他说:在残废中最可怕的残废就是瞎子,看不见就什么也不知道……我天天吹茉莉花,什么是茉莉花?原来她很香,不是伤心的曲儿!可我就是用这伤心的小曲想一切事的。想我的恩人,牛先生教我背命书的话,我才有了混饭的本领。可是,先生是什么样?对我只是声,绵绵的声,他死了,变成了伤心的曲儿……
那一幅令人沉思的图画:
一个赤足童子,左手牵一根竹杆,右手提一面小铜锣。竹杆的另一端挂在瞎子的左肘,瞎子两手捏着他的“壶芦头”(埙)。主仆二人走在长长的柳阴堤上。伴着流水声我们听到:
好了一朵茉莉花,开哟~~
铛――铛――
他们渐行渐远了,那小曲也许还留在您的记忆中……
现在就让我来讲一讲何三的故事。就是那个我们把命运的预卜寄托给他的人,一个终日为简陋的生活而奔波,衣食无着的“先知”。那是苦难的年代。如果自嘲能使人们得到解脱,让我来讲一讲他……

  冬月里白天短,吃过晚饭就黑了,妈妈怕爷爷在家喝闷酒,就说:“爸爸,带孙子去剃头房听听故事吧。”爷爷装袋烟牵着我走了。

  剃头房就是徐伯的理发店,正好在十字路口的东南角,隔街与我家的肉店相对。他那三间铺面房两家合着用,另一家是谢二伯开的裁缝店,闫叔在那儿做成衣活,他是肖寨人,没带家眷,晚上便和徐伯的小徒弟睡在里间的小屋里。外屋是店铺占了两间半房,东墙上挂着两面大镜子,一张长而窄的条桌上放着理发工具,两把转椅对着镜面,没人剃头的时候我爱坐在上面转着玩,徐伯望着我笑,闫叔说转一圈一个猪蹄,都记你爷爷的折子上。西墙下放一个长靠背椅,还有几个方凳散在屋间,屋里的木制家俱全是胡四伯翻修过的,南面是一个大大的裁缝案子,夏天我听肖六叔唱唱本会睡在案子上,叔叔或三叔便把我背回家去。店的门临街开在北边,冬天挂一个厚厚的棉帘子,里外都蹭得油光光的,中间夹一条木板,一掀帘子,热气扑面而来,屋子中间有一个火炉……冬天赶集的,即使不剃头有时也到屋里暖暖手,十里八村,徐伯有一个好人缘。
  常来这里聊天的有画家水石先生、才子肖六、民歌手我三叔承模、游民侯五还有木匠和我爷爷,当然来的最多的那就是我。牛老中医和了因和尚有时也来坐坐,
  遇到水石先生讲《今古奇观》,什么《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乔太守乱点鸳鸯谱》时,或者肖六唱子弟书:《忆真妃》、《红梅阁》、《凤凰钗》、《全德报》、《宝莲灯》、《黛玉悲秋》之类,卢婶也提个小凳过来坐在后面,这位苦命的妇女爱听悲欢离合的故事。如果瞎子何三在这一带算命,他是一定要来做客的,他还常常把施主们酬谢他的花生瓜子提来给大家打牙。
  这间小屋子,这个——用现在的话来说——小镇的沙龙,对一般人算是消遣,对瞎子来说却是课堂,他不能观察不能读书,却要为他人预卜命运,指点迷津,这无疑是一个讽剌,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对他和别人都是辛酸的讽剌。他感到了这一点,因此他渴望借助别人的眼睛增加自己的阅历,他把剃头房里的这些聪明人当成老师,跟他们学习社会,了解人生。
  一般说来,这些人的谈话没有什么固定的主题,除了讲古论今,也说三里五屯的新闻:哪个财主家的场院着火了,那个土壕的孩子被绑票了,哪里的穷人被抓劳工了,谁家的闺女悬梁上吊了……何三在这里听故事,有时故事中的人物会成为他“顾客”。由于事先了解了一些情况,他对当事人的慰藉也便有的放矢了……有时候何三也将自己算命的案例说给大家,他们也七嘴八舌地评说。那年月,一般人都相信“八字测命”,但由于这屋子里的人生活态度不同,对命理之言便也有不同的反应:侯五是个乐观的人,送走今天的日落,不问明朝的吃喝;徐伯更是过着平静的日子,风朝雨夕都是琴上的音乐;爷爷是个宿命论者,但他是个内向的人,只在自己的心里忍耐凄苦的体验,从不找人评说;唯裁缝闫叔,凭职业习惯,爱作细致的讨论,而水石先生,则劝瞎子宁可少说,也别取悦于人,这位儒者引用了他的圣人在《论语》中的一句话,“乡原,德之贼也。”,为了多得几个赏钱而讨好别人,胡说一通,是算命先生的通病……

  那一天何三在讲他自己的身世,我和爷爷一进门,瞎子住口,站了起来:
  “是二叔吗?”
  爷爷笑着,咳嗽了一声。
  “二叔,我正想找你,我要在茨坨和邻近的村转几天,还得睡你老肉店的热炕了。”
  “那有什么,让侯五早晚看看火就行了,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这次谁给你拉杆呢?”
  “师父给我找了一个老乞丐,三台子老林头。”
  “了因和尚可真操心!你接着讲吧,我也听听。”
  “咳!二十年前的事了……”
  下面就是瞎子何三的故事。

  何三,茨坨北街人,生来就双目失明,父母又双双早逝,五、六岁就跟着爷爷过日子。高老道(那年二十左右)看这祖孙二人着实可怜,便叫孩子去学乐器,指望着稍长一些和他们一起去作道场。
  “道场”原指释迦牟尼成道之处,后泛用于佛家礼拜、诵经、祭祀、布道之类活动,再后,中国土生的道教也沿用此称,更其土者是到了我的家乡,道场成了道士演奏的音乐会,而道士又是“伙计道”,他们和俗人一样,可以娶妻生子,只在人家办丧事时从容穿上道袍,组成乐队。一想到这些人在演奏刚一结束,便应主人的召唤匆匆奔赴酒宴的情景,怎能不对“道场”那神圣的原旨感到悲哀呢!
当乐队把这个小盲童带出去的时候,有些办事的人家出于可怜给一点施舍,有些人家却不太如意;乐队的人也觉得带一个瞎子小孩去应约,有点像乡间老妪吃酒席拖着个流鼻涕的孙儿。于是小孩被打发了。无奈之下他便在街上吹埙乞食。直到他十三岁那年,民国十四年,郭军反奉那个冬天,坨镇来了一位青年高僧了因和尚,在庙上当了方丈。和尚在集上转了一圈,过两天就把瞎子收了去。又过些时日,给他找了一个算命师父,此人姓牛,是中医牛老头的堂兄。他可不是瞎子,是一位饱学先生,早年教私塾,后来又钻研起“子平术”来(唐李虚中和五代徐子平是命理学的开山始祖)。
     
  一个冬日的下午,在禅房里,了因和牛先生分坐在桌子两边,盲儿在和尚身边立着,火炉上煮着茶。和尚引孩子给先生跪下,复又端起一杯茶,敬道:
  “我知道先生是为学术而研究命理之说的,现在请先生教孩子算命术,未有不敬之意,但求先生给盲儿一碗饭吃……他今年才十三,祖父已逾六旬,试想,尔后数十年漫漫黑暗岁月,他何以谋生?谁人相伴?”和尚说到这儿,孩子已泪如雨下,顿首不已。这时先生站了起来,激动地说:
12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下寨龙池

上一篇: 《 一个人的单间

下一篇: 《 民俗算命

【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师傅临终前那番话,“凡事,推测不可过于执着,言词不可过于激烈……”这么高屋建瓴,现在想来也是知道人们言语的行为准则。何三命苦,在那时尚可以生存,在今天,真不敢想呀。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2

  • 下寨龙池

    背景交代的过了一半了吧。剃头房这个环境多次出现,笔墨过多了。

    2014-07-28

    回复

    • 行吟者

       你对“凡事……”评述,算是抓住了要点,懂中庸者懂中国之大半。小镇的社交场所就那么几个剃头房、茶馆、独一处饭馆、大有店(大车店)、瓜田、肉店。现在算命还盛行……

      2014-07-28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