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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归来

宋振邦散文体小说《古堡残阳》35 

作者:行吟者    授权级别:C    精华文章    2014-08-04   阅读:

  
    
  
  腊月中,大舅稍来信说爸爸可能提前释放,让家里人做些准备。没两天,我家也接到通知,大北监狱让接人。叔叔和小舅去的,先到大舅家,大舅在奉天日本人住友公司当职员,父亲的差事就是爷爷花了钱,大舅托人找的。妈妈也想去,我伤风没好,爷爷没让去。
  得到这个喜信儿,家里人很高兴,都忙起来了。
  姑姑和妈妈负责家里的卫生,因为姑姑身体软弱,主要便由妈妈作。叔叔去奉天的当天,爷爷便请了裱糊匠,在妈妈的指导下,重新裱糊西下屋的住房。
  下屋是西厢房,有三间,外屋没有灶,地下是一个肉窖。窖有两丈来深,盖房前就修好了,用砖砌的抹了白灰,有五尺见方,深约两丈。那是夏天放肉用的,可保存两三天。叔叔经常下去打扫,有时还用水冲刷,之后洒一点石灰。
  重新裱糊的是厢房靠南的里屋两间,准备给爸爸和妈妈住。顶棚用的是带图案的蓝色花纹纸,墙用的是白纸。原来这屋是爷爷和奶奶住着,有时是爷爷和叔叔住。爷爷住时花棱格纸窗只在中间嵌一块玻璃。现在下面全换上了玻璃。妈妈的炕柜也搬过来了,屋地中间还安了一个带铁皮烟筒的烧煤的炉子,奶奶说爸爸的身体在狱中受了损伤,回家来煎些药补一补。
  姑姑的情绪也好了许多,为最疼爱自己的哥哥赶做了一件布衫。
  我帮妈妈打扫房间,具体的任务是磨砖头面子。妈妈用砖面子擦拭柜子上的铜饰物。让这些东西发出光辉。
  说到铜饰物和锁,应该介绍一把特殊的钥匙。它是一个大柜,暗红色土漆漆的,上面装有一个锁,嵌在柜里,自带一把钥匙,厚铜片弯成的一个簧,竟有一尺半长!金灿灿的如一柄权杖。它使人产生一种神圣的联想:如果管家人握有这样一把钥匙,且不说柜子里装的是什么,单是那钥匙的尺寸,样式和颜色,便足以宣示她的权威。柜是奶奶从娘家带来的,奶奶天性懦弱,也许李家(奶奶的姓)为了弥补她性格的弱点,特意陪送了这大红漆柜和这钥匙。可惜,它却从未发挥作用,增添过奶奶的威仪。如果说奶奶在家中有一些发言权的话,那全靠她卤熟肉有绝招赢来的。从我记事时起那炕柜从未锁过,那柄权杖式的钥匙也便扔在柜底下,只是有时我拿它来玩。
  我想念父亲,盼他早日归来,但对裱糊下屋却有点怅然,我留恋它的老样子,留恋那屋子里的烟草和火烧土炕的气味。妈妈为爷爷做的宽大的浆洗过的褥子,板板的厚厚的,在冬日的火炕上,我光着身子,在这温温的平滑的褥子上翻滚。爷爷用他的大手抚摸着我,询问我明天的要求……
  几十年的岁月过去了,我想念爷爷,想象在我熟睡的时候他望着我,在昏暗的油灯下,吸着烟,一天的疲劳与苦闷就这样消解了。他的心头又重新燃起希望……是的,爱和希望总是关联的,它们拧成一根扯不断的绳,代代相传。
  火炉上煎着中药,水汽咝咝地响,屋里一股药味。爸爸坐在椅子上,双手握着手杖,下巴撑在手上,俯身凝视着我。我坐在小板凳上,挖着鼻子,伤风没全好,鼻子老是痒。
  “过去,让爸爸抱抱你。”母亲鼓励我。
  但我还是很不情愿,我想念爸爸,但当他归来时我却感到陌生,亲近不起来。还在我一岁多的时候,爸爸就去城里做工了,后来下了狱。直到如今。我感受到爸爸不属于我的生活圈子。
  好在爸爸并不勉强我,只是和我聊天:
  “你能帮妈妈干活了?”爸爸问。
  我点头。
  “听说你还能给爷爷搭下手?”
  我点头。
  “好好给爸爸讲讲。”妈妈坐在炕边上手里端一碗汤,“说说你都能干啥。”
  我略举了几件我常干的活。
  “扯猪腿你肯定不行了,那是叔叔的事……”爸爸说。
  “怎么不行,有一次……”
  “爸爸笑着把我拉了过去,掀起我的棉袄。原来我扯猪腿叫猪蹬伤的事,妈妈也跟爸爸说了。
  “那次爷爷捆猪,猪乱踢,我怕伤了爷爷……”
  爸爸看了我腰上那块青,心疼地说:
  “以后可要小心,你小,没力气。”
  当天晚上,爸爸去拜见族中的老人。先到五太爷家,当时只有五太爷和二姑在。一进屋爸在祖宗龛前上了一炷香,磕了头,便向五太爷跪了下去。五太爷不理,背转身立着。按族中的规矩,我也跟着跪下去。二姑很快把我抱起来。父亲纳着头,跪着。谁也不吱声,屋里死一样静。一炷香燃尽了,五太爷转身,泪流满面,踢了爸爸一脚:“我活得太久了,我活得太久了!让我看到了今天。”哭泣着出去了。
  爸爸羞愧难当,悄悄站了起来。领我走出去。
  当初爸爸离家进城的时候,家族的长者都来相送。他们把族中的希望寄托在子弟外出做事的身上,摆脱这受人歧视的行业。虽然那所谓“做事”,不过是当司机。当然那年月汽车少,开车总是和坐车的人联系在一起,是较为有身份和体面的。何况是在占领军军管区司令部。如今,却落到这步天地。
  接着,我们去铁匠大爷家。父亲刚要下拜,大爷扶起了他,让英姑倒茶。爷俩在铁匠炉旁感伤地聊起来。没有点灯,只有炉火映着。父亲苍白的脸一会现出红光,一会又没在蓝色的阴暗中。有点吓人。大爷问他狱中的生活,问他的身体,问他今后的打算。爸爸说了自己的想法。大爷点头说;
  “承文呐,在这动乱之秋,让家里老人孩子过几天安稳日子才是正经。别学你弟承武那孽赃……”
  爸爸连忙俯首说:
  “承武是好样的,伯父不用为他担心。他们那些人环境摸熟了,知道怎么应付局面,日本人奈何不了他们。”
  接着大爷又告诉爸爸从驴贩那里传来的一些零碎的信息。他吸了两口烟,语重心长地说:
  “你家的问题主要是被债务拖垮了,得想法把钱要上来。那些有钱有势的家伙们欠债不还,得顶一顶他们。让他们联想起你三爷――光棍宋三。”
  爸爸连连点头。
  我三太爷的震惊豪绅的壮举,我在前面讲过了,后来他当义和团,客死他乡。
  大爷又问:
  “听你媳妇娘家人(指我大舅)说,你师父很有势力。他们偷小鬼子的东西,引起汽车着火,让你坐了冤狱?”
  父亲沉寞了一会,斟酌词句:
  “这事无论如何不能说,他们是个帮派,有张军旧部,还有民国的遗少、青洪帮,势力很大,日本人对他们的态度微妙,也打也拉。抗日军也想利用他们。都有间谍。他们自己内部也不一致,但也不想散,借此谋利,有的做黑道生意,有的进了行会,有的给株式会社当买办,也有些倾向抗日军的,在上层中活动。我没有入伙,这一点,你和爸爸可以放心。我已经代他们受罪了。他们会回报我,保护我,这一次减刑就是他们谋的。”
  原来事情是这样:前几年爸爸到了当兵的年龄,爷爷怕抓他去当国兵,便使钱托人送爸爸到军管区后勤去学开车。第一军管区司令部是日本关东军的,后勤开车的中国人是半军半民,不属于他们的编制。爸爸的陆师父是有来头的,他伙同几个有资历的司机偷汽油和半旧的轮胎,究竟是到黑市去卖还是另有去处不得而知。那一日他们不小心,把汽油在地上洒得多了,空气里浓度大,时间紧他们来不及收拾。夜里爸爸来值班了,他总是比师傅早来一点。这下坏了,他开灯,电火花点爆了油气,幸好,爸爸的衣服是干的,他又离门近,一下跑出来,只燎了头发和眉毛,没受到伤害。几个师傅忙赶回救火,屋子的火只爆了一下,两辆车的油箱炸了,车烧坏了。在匆忙中他师父告诉他说“油箱漏油”。
  在随后的审讯中,爸爸主动承担了责任,说他修车时发现油箱漏油,还没来得及报告师父便出了事。日本人开始很惊慌,以为是抗日分子炸他们的司令部。后来查知与政治无关,便判了爸爸三年徒刑,后又减刑半年,给他师父一个处分了事。没有暴露他们,所以陆某后来特别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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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燕语千千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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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燕语千千:
一段往事缓缓道来,故事清晰,画面感强,如同带领读者走入一个特定的环境,体会了父亲的艰辛,在家族中的历史中走了过来一般。好故事,欣赏!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7

  • 赵小波

    下班路上读先生文字,久违的熟悉的感觉。

    2014-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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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小波,我亲爱的弟弟,在文网中最早常识我的朋友,你把我的小镇风情前半部印在秋里,使得更多的文友读了我。我也很喜欢你的诗。称你为忧郁的诗人。最近还有一篇幻的忧郁做为风情诗点染发在红尘。

      2014-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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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你是最早赏识我的朋友

      2014-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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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http://www.mwhongchen.com/sanwen/suibimantan/2014-06-25/7921.html

      2014-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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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刀弟呀,舞了老半天,一会郴州,一会连古,总算落到我的头上了。我记得在原创发文时,你曾提过承文承武,该有戏。是的承文是我精心塑造的新的典型,他不是大英雄,但深谋远虑,在动乱岁月与各种势力周旋,为了柴米油盐妻儿老小能过上体面尊严的生活,兴家立业不失大节,又能策应游击队的承武弟成就大事业……

    2014-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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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黄尘刀客

    大起大落的故事,大爱深沉的父亲。

    2014-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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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行吟者

       多给我指点。父亲回来了斗争也走向了高潮……

      2014-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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