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存记忆之十二【闹学】 
五岁那年，跟着姐姐去了她的学校。学校就在邻村铜号庄子边，由一个叫马喜才的年轻人创办的，说是一所学校，其实也就两个班级。而且是复式班，一间教室分成三行，分别是一二三年级；另一间教室是四五年级
姐姐大我两岁，可以入学了。看着他们几个抱着书本，扛着凳子，兴高采烈地往学校跑，我也羡慕。中午正和母亲在奶奶家磨面，姐姐回来诱惑我：“学校里真好玩，还换了红桌子新板凳呢。”我终于忍不住了，甩着母亲的胳膊要去上学。
母亲呵呵一笑，擦擦满脸的面粉，掏出两元钱交给姐姐：“去就去吧，在家也是祸害。看老师咋收拾你。”于是，饭都吃不进去，早早就跟着上学的队伍，撒丫子跑了。
一到教室，立马发现上当了。什么红桌子新板凳？课桌是黄泥巴堆就而成的，上面还有黑黑的老鼠屎。泥堆旁边空荡荡的，哪有板凳坐？几个破衣服的娃干脆就坐自己脚上，半跪着伏在泥巴台上。
更有那个马老师惹我生气，本来英俊的脸上却挂满不屑，讥嘲地冲我笑：“还没断奶就来上学？听懂人话不？握住铅笔不？尿裤子不？”
农家的孩子上学迟，我的确是幼稚了些，可不能证明我就是废物。面对老师的嘲笑，我也很有骨气，抹一把鼻涕就往外走，桌子板凳都没有，骗我来干啥，还是回家掏鸟蛋去。
姐姐急忙拉住我，坐在她的凳子上，老师也转身装没看见，于是我便留下了。
那时的课本很简单。语文不学拼音先认字，都是毛主席语录，扉页就是一句话：“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毛爷爷的话就是圣旨，不管难易，必须背会，还要默写。数学叫算术，简单的加减法，而且有口诀，读起来像唱歌。
我不算笨，上课爱举手，可坏蛋老师偏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纵然举过教室的横梁，也没被提问。我满肚子的委屈很愤怒，下课就找老师：“我也举手，为啥不管我？”老师一脸无辜：“是吗？我咋没看见？就是提问，你会吗？玩就玩，可别捣乱。”
我自有高招，下次上课，老师刚提出问题，我就索性不举手，直接喊出答案。有上讲台演板的机会，我二话不说，一个箭步飞奔上去，迅速填空写答案。气的老师几乎吐血，可拿我又无奈。因为我的回答全部正确。
但马喜才也并非等闲之辈，转拣我的漏，只要我说话或有小动作，他保准能看到，严厉地拎着我到讲台，下课了也不放过我，命令我擦黑板清桌子。我没海拔啊，罚我擦黑板纯粹是欺负我。姐姐心疼，就抢着擦，也有三年级的大孩子，帮我搬讲桌。可马老师依然不松劲儿，还说什么我太皮，需要教育。
一个月之后，学完了一百个字，老师要考试听写，特意征求我的意见：“小屁孩还参加考试不？”我坚定地点头：“考，考，考。就考。”
老师哈哈大笑：“你能考多少？”
我摇头说不知道。马老师很慈祥的样子：“这样吧，咱们打赌，要是考了90分，我给你做韭菜鸡蛋饼。”
那个年代，吃到如此大餐简直是神仙过年，我哪里肯放过。于是我抱着书本，教室里也读，放学也背，回家更是秉烛攻关，吓的母亲乱喊：“光，光，不是读书读神经了吧？”
考完后，我倍感轻松，我很自信那些字都写对了。剩下的时间，就是等韭菜鸡蛋饼了。可发试卷的时候，马老师故意高声宣读我的分数：“小屁孩，88分。”念完还高举着那片纸，在空中挥舞，宛如挥舞一面失败投降的白旗。我的眼泪顿时喷薄而出，跑上去抢下试卷，真想撕个粉碎，可我心里不服，就对着书本一个一个对照，终于找出问题————老师错判了，本该91分，他故意打叉了三个字。
于是立即找老师，要求他改分数。马老师装着很认真的样子，翻来覆去地查：“我没改错啊，是你写错了，你看这个下雨的雨，里面怎么写成三点，再看心中的心，两点出格了。至于这个斗争的斗，歪歪扭扭的，哪里是斗争，简直是土匪抢劫。”
我不管，放声大哭，扯着马老师的袖子闹。全班的同学都笑，还起哄，居然有人说我想吃韭菜饼想疯了。他们太低估我的志气了，这个韭菜鸡蛋饼我可以不要，但必须要吃到嘴里。于是继续哭，还指责老师说话不算数，为了一个饼子压制我。
老师实在没招，弯腰安慰我：“小屁孩已经不错了，全班第四名，表扬一下行不？”
我不领情，坚持要韭菜鸡蛋饼。
放了学回家，正好路遇回乡的父亲，于是站在他自行车的脚蹬上诉苦。父亲看看我的试卷，说严格要求是对的，下次字体要工整。到家又找母亲诉苦，母亲不同意老师的意见，一个劲地为我鸣不平。还说：“别闹了，明天等鸡下蛋，我给你做。”
吃晚饭，天已经黑透，我打着哈欠要睡觉，门外传来狗叫声。母亲出去看，立即笑：“是马老师啊，恁晚了有啥事吗？”
马老师已经进了堂屋，怀里捧着一个布包：“我给小屁孩送韭菜鸡蛋饼来，我就是逗逗他，没想到还真考的好，不过这鸡蛋饼必须偷偷送，人家都比他大，考那么少，怕人家没脸再不来读书了。”
我迅速钻进被窝里，装着熟睡的样子，躲在被窝里偷偷乐。
审核编辑：韵无声 精华：韵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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