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从未想到,自己的所学,能切切实实地帮到家里人。她想起母亲最初来到这座城市时,为了一两块的车费宁愿拖着几十斤的重物步行,为了去最便宜的菜市场买菜宁愿起早走几个小时,一点点省,一分分攒,才有了如今的日子。于是看到母亲又准备买菜时说:“妈,我载你去最便宜的农批市场吧,想买多少都行。”看到父亲接到电话准备应酬时说,“可以接送,但还是不能喝多。”
而苏云最无法抹去的记忆,是惊险的。姐姐的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那时正在娘家,已是入夜时分,剧烈的疼痛让全家人瞬间无措。母亲几乎带着哭腔,让父亲赶紧给女婿打电话。苏云亦被眼前的情形吓到,却不可思议地镇定,连忙拨通香港医生的电话,在一番询问中得出最好的方法,是立即送往医院。苏云连忙给姐姐披了件外套,让父亲抱起姐姐,车钥匙狠狠地拽在手心里,坚定地说:“马上送去医院,兴许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深圳的交通总爱给人开这样的玩笑,你急于要走的时候,没有车,你闲步经过时,三三两两,刷刷而过。那一辆辆红的绿的的士,要么不来,要么坐上了人。苏云听着姐姐痛苦的嚎叫,顾不得父母的担忧,“快上车,我来开,这么等下去更危险。”
等真正坐到车里的时候,苏云还是怕了,这与平时大大不同,对于任何一个新手,后面坐着即将待产的孕妇,与时间赛跑,任谁都异常紧张。却是姐姐的肯定,让苏云有了勇气。“妹,我信你,快开……”苏云终于启动,车子瞬间移出,并快速向前驶去。苏云家离罗湖口岸有二十多分钟的车程,而这一路,苏云竟然只用了一刻钟,当姐夫赶到,从车里抱下姐姐时,苏云握着方向盘的手,冷如冰铁。她的脑中一遍遍闪过刚刚一路超车、险些擦车的画面,而她在高度紧张中,都一一闪过避免了。父母将她拉下车时,眼睛里,充满着不可思议与信任的神色。“快,你姐还需要你。”
赶到医院时,姐姐在进手术室前一直死死地勾住苏云的手,仿佛这一刻,能够给予力量的便只有她。苏云明显感受到手心至手指被姐姐新长的指甲随着必须的分离刮出一种十指连心的痛,她只是咬着牙,对姐姐点头,心却被一同关进那道亮起灯的门。她深刻地感受到女人必须承担的使命,她能对姐姐点头安抚,却无法对自己点头说服,就像你总是习惯了看别人的生活多么绚烂精彩,有天自己同样拥有时却失去了原以为的快乐。臆想的享受,永远无法用现实去应证。
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听到了哭闹声,姐姐顺利产出女儿,一众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喜悦,迫不及待去看看这对母女。苏云自己也没有想到,以往看到小动物都比看到小孩亲切的感觉,居然随着外甥女的降生,全然改变。她开始从心底里有了对小孩的喜爱,溢出了一种犹如母亲般的感情。这之后,更身兼起了月嫂之职。
【相亲莫要相近】
大三真正的课业已经很少,大多数人已开始安排实习。而苏云的实习,从月嫂开始。从学会抱小孩开始,到换尿布,响应各种婴儿动作……在姐姐坐月子期间,孩子让苏云带是最让人放心的。似乎变成了一种能干的标志,亲戚间开始传开来。
苏云的表姐亦是待产妇,怀胎近8月,日益无法兼顾公司事务,听说苏云的能干,便有了主意,对苏云母亲说到:“苏琴的月子就要坐完了,也能自己带孩子了,这苏云学校也没啥课,是该实习了,正好学的行政管理,不如让她去我们公司先历练历练,学点经验,以后出去会好找些。我家离公司近,就让云云住到我家去,有什么不懂的也好手把手教。”
苏云母亲一听,觉得甚好,当下替女儿答应。待苏云知晓时,也由不得不愿。苏云和宿舍那群姐妹们,尤其是她,想过很多种毕业后的生活,她们天真而信誓旦旦地将这些生活圈定一种交集,延续学校式的生活。但其实从高考开始,有些人就早已懂得各奔天涯是无从逃离的命运。只是真正的命运尚未到来,她们尚且可以自欺欺人,编制蓝图。
苏云反感沾亲带故,没想这第一份正式实习便被亲人安排,可她无从拒绝。表面是给了苏云历练的机会,实则是替人分担家事公事,这亲戚需要帮忙,自是不好推脱。想着最多两个月,而打小与表姐关系还不错,苏云便一门心思地去做这历练人。
渐渐明白,所谓住在家里,实际要包揽洗衣做饭的家务;所谓行政管理,实际是行政出纳各种琐事的应对奔走;所谓手把手教,实际是电话里不甚耐烦的浅显说明。表姐因而得以舒心养胎,苏云却整日顶着烈阳往返,跑财政局、税务局、银行。苏云唯一对自己的犒赏,便是跑完后回趟学校,带些吃的回宿舍。苏云总是希望能听她一些鼓励,而她只会愈发沉默。苏云已猜不透她的心思,仿佛一隔数年之久。
就这样坚持了一个月,苏云明显憔悴了一圈,母亲开始不忍,然而这种不忍仅限于外在的直视。母亲不知道,所谓相亲之人,在各自的家庭利益里面,有时也许不如外人。亲近,只有亲,不可近。相近久了,再好的关系往往也会出现裂痕,相亲之情,或许更多时候只是一条维系的纽带,它不需要你每天将纽带系紧几分,而是漫长的几十年里,凭着这根纽带,我们能记住彼此的关系,自然连在心里。
如果母亲知道,表姐在省下重招两个职工的成本之后,已经在想着省下请月嫂的费用,而自己的女儿正是两者的替工,会是怎样的心情?苏云不想母亲担心,但她知道,自己的生活,不该被这样安排。以学校事宜为由,终是向表姐请辞,说好的工资也作为给孩子的红包,尽数退回。并未向母亲诉说任何委屈,隔一阵还去探望表姐,在亲戚间感激表姐给予的历练机会,称收获颇多。这短暂的历练以苏云的隐忍画上句点。只有她自己知道,最大的收获,便是明了:相亲莫要相近。
【毕业后我们做什么】
终于面临毕业了,似乎已有漫长的过渡准备,却仍然在离开宿舍的这天,蒙上被瞬间抽空的慌乱与无奈。可笑自考连毕业照也仅限于身份证般的摄录,苏云幻想中的学士服、学士帽,连同这间没有归属感的学校,一同幻灭,只剩一个宿舍的闺蜜情。
离开学校后,她们依然会经常相聚,讨论最多的话题,便是毕业后我们做什么。有些已被家人安排,有些自己投递简历,有些暂时不急。不急是因为,人虽然离开了学校,毕业证却被延缓在一道道程序里。别说有证无经验难找,无证无经验的,或许除了运气只有与设想背离,如同苏云。
苏云毕业,苏云的父亲也适逢退休,习惯了上班,突然闲下来便会不适,于是想着回老家建房子,这或许是大多数人不断的根情结。如此,家里便只剩母亲与苏云。岂料母亲的母亲重病,得回家侍奉,这个深圳的家里,苏云成了唯一的主人。仿佛从回到这个家里开始,苏云便习惯了忙碌,习惯了家里家外的事情尽力圆满,习惯了被亲人朋友信赖,突然这些人各自忙碌的时候,苏云开始看不清自己的存在。她想,她不能闲下来。
苏云因而去了面包店,那种塞两嘴味还没尝匀的面团加工做出的点心,在品牌的包裹下,成功卖至几十元。除了要求做事利落,长相清秀,服从倒班,倒没多大门槛。苏云想着,边做边等毕业证吧,没准还能学学烘焙,到时候再送吃的给她,应该会更温馨吧。苏云常常会回忆:整个自考班,只有她在真正学习,提前取得了更高的学历,在大家都忙着找工作的时候,她又开始学会计,无论是否应家里需求,她都能在保持自我笔耕不辍的坚持下,去通过那一道又一道的学之关卡。而苏云认为,这样的人所耗费的,是无从补回的心力,与自己擅长的体力耗费,截然不同。所以苏云总是会在极度疲惫的时候想起她,获得坚持的力量,并送去自认为耗脑力补体力的贴心食粮,载她去兜风,在高速上体验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