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戈壁的记忆

作者:荒村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11-07   阅读:

  
  这是位于新疆北部一个边陲小城的一隅。记忆里,再也没有比那个叫702的地方更无趣、更荒凉的了。这个地图上寻不到,即使现在的克拉玛依人也鲜有人知的地方,距离白碱滩不远。正是初冬,当八岁的我被父亲所言的高楼、小汽车等美好画面从那个山清水秀的南方小乡村忽悠到这里时,只见眼前低矮的房屋、枯黄的芦苇,在风中,犹如久远的古战场,破败、凌乱、无序。远处,灰色的戈壁好像没有尽头,没有边际。
  和大多数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小孩一样,我的出生让当时初来新疆身边没有老人帮衬的父母陷于了两难,买不到奶粉再加上我体弱多病,……多年以后父亲曾对我感叹,能把闺女养活真不容易呀。父亲这句话是有缘故的。我在半岁多的时候就因痢疾差点死掉,当时医生告诉父亲我已经没救了,是父亲的坚持我算是捡回了一条小命。为了让我得到更好的照顾,也为了省下每月二十元的保姆费(那时候父母的月工资才三十八元)。为此,在我一岁多的时候,怀着身孕的母亲带着我踏上了回老家的路。到老家不久,母亲就生下了大弟。我至今都无法想象,那个年代,母亲是如何大着肚子独自带着一岁的我,又是火车又是汽车行走三千多公里的。老家非常遥远,遥远到我只有片段,没有记忆。
  母亲在老家只待了半年,为了回去保住工作,她就把我和弟弟留在老家自己回了新疆。在她离开之后,我总是在梦中哭醒,这大概是片段。在我四岁多时,父亲一个人回老家接我们,在要出发的那几天,偏我又病了,因担心在路上我的病情会加重他只带走了大弟。
  父母一起回老家接我的那天,我刚从河塘边抓鱼回来,满脸满身都是泥,头上因长着疮还被剃了光头。喊妈妈……外婆在身后推着我。母亲显然没想到她曾经粉嘟嘟的女儿是这个样子,她楞在那里。旁边的父亲却一下把我抱了起来,他眉眼里全是欢喜,一点也不怕我弄脏他笔挺的中山装。我本不愿随他们回新疆的,父亲说新疆有高楼,有很多小汽车,家里还有图画书和漂亮的衣服。这,说动了我。更或者,我已提前被父亲的新衣服和小画书收买了。我们走的时候,父亲如挑夫般挑着花生、腊肉、熏鱼、干菜、糯米等。尽管疑虑不安,我还是随父母踏上了回新疆的路。因体质弱,路上,两岁的小弟也只是被大弟牵着走,而我却要母亲背着。
  我们是下午到的,无论我当时多失望,家还是到了。虽然只有一间房却被父母打理的井井有条。似乎那个年代的父亲都巧手,家里大到床柜子,小到桌椅板凳,都是出自父亲之手,就连床头边挂着的一把二胡也是父亲自己做的。其中比较显眼的是那张张暗红色的八仙桌,下面带柜子,柜子门上的芙蓉喜鹊图也是出自父亲之手,绘图是暗金色的。在湖南老家外公、外婆的雕床、衣柜上也可见到芙蓉喜鹊图,而大多红红绿绿,父亲搭配的色彩让我觉得有一种暗自惊心得美。几年以后开始流行起大衣柜、高低柜、沙发,别人家都是请人做,父亲却是自己动手。那张八仙桌在多年以后常常会在我梦里出现。
  刚来时,我时常会站在房头望着老家方向,偶然也会在晚上遥望星空,想老家的人和事。在老家时我从没有望过星空,特别是夏夜,我和小伙伴们都忙着抓萤火虫去了。许是心事太重,刚到新疆的那段时间,大人和我说话,包括上学在课堂上,我脑子时常都不在状态,我脑海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回老家的办法。尽管没有高楼小汽车,父亲对我许诺的衣服和小画书却没有食言。除了一大堆图画书,到新疆不久,父亲就给我买了件绿色圆领黑色平绒包扣的短呢大衣。到了夏天,又给我买了件鹅黄底带橘红小点的衬衣。再后来流行的乔其纱、港衫、滑雪衣等等。对于衣物,父亲有着大多男人少有的审美,即使我结婚后对衣物比较挑剔了,父亲买的衣服无论款式还是颜色我依然满意。
  除了环境,吃饭对我来说也是比较痛苦的事,特别是母亲做得缺油少盐的面疙瘩不要说吃了,望一眼我都无比绝望。有一次在饭桌上,大家聊到了小时候吃过的饭菜,当我说到小时候什么什么难吃时,朋友当时就义愤填膺地反问:你小时候还有觉得难吃的呢?我们小时候都不知道什么叫难吃,那时候能吃饱就不错了。相比母亲,父亲的手艺显然要好一些。为此,家里的晚饭大多是父亲做。父亲做饭非常神,让人搞不懂他到底是炒菜还是炒火。还好,那时家家用的都是从附近油田上接来的天然气,如果烧煤估计炒不出这个架势。因没有抽油烟机,父亲喜欢辣,又烟不离手,每次做饭时他常常被呛得乱七八糟的,有时候连脸都涨红了。每每这个时候,不懂事的我就站在厨房门口一边看他表演一边尝他炒的菜,等他两三个菜炒下来,我也差不多半饱了。到了周末或家里来了客人,父亲更是大显身手。现在想来,父亲的肺病不知会不会和这些有关。父亲好酒,饭量不大,有时候会多一些,那就是我的剩饭。如果喝酒了,他就不吃主食,除非我在家,因为我很少把饭吃完过。记得我第一次把老公带回家时,我大弟在饭桌上对父亲玩笑道:老爹,你吃剩饭的接班人来了。
  父亲不但巧手,还写得一手好字。家里每年的春联自是少不了的,在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后,每到年近,他都要打发弟弟们给我送来他写的春联。除此外,父亲二胡也拉得不错,他的这种特长只是在退休后才发挥作用。有一次他带着二胡到三坪镇来看我,路过市场看到一个要饭的在拉二胡,他当时掏出身上的六百块钱和自己手中的二胡要和那人换,偏那人不干。尽管如此,父亲还是给了他十块钱。过后,父亲对我连连感叹,那人手中的真是把好二胡呀。
  和那个年代所有的父亲一样,父亲很少用语言来表达对子女的爱意。没有当过兵的父亲却有着军人的威严,在家里,弟弟们如果犯了错,见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记得有一次他到二处中学来看我,正是晚自习时间,班上闹哄哄的,老师管不了索性就走了,当满脸严肃的父亲往门口一站,刚才还张牙舞爪的几个男生吓得立马安静下来。只有我知道他是可以欺负的。他有时候会在喝了几杯后喊我公主。是的,他三十多岁才有的我,在我还没被送回老家之前,他连出门挑水都背着我舍不得放下,这都是父亲后来告诉我的。在702住的那几年,父亲时常会带我们去白碱滩看电影,因自行车只能带两个人,他一般只带我和小弟弟,而大弟弟却在后面跟着跑(或这个缘故,他的体质要比我和小弟弟好,记忆里他几乎没得过病,当然了,大弟也为颇有微词)。因父亲的偏爱,在我没结婚之前,只要看到喜欢的衣服从来不用考虑生活费;因他的偏爱,使得从小就丑小丫一样的我走在外面不怯场不怯生;也因他的偏爱,父亲在得病后只依赖我,。多年以后,当我因遭遇挫折痛苦沮丧的时候,就会想起父亲曾对我的偏爱和依赖,想起世上曾有那么一个男人深深地爱过我,就会让我心中生起面对困难和生活的勇气。
  作为南方人的父亲却有着北方人的豪气。每次和家里的老乡聚会喝到高兴处,就会把自己收藏的好酒送人。在那个年代家里难得可以改善伙食,而父亲时常会把他外面认的老乡带回家吃饭。有一次一个要饭的到了门口,我们打算给几个馒头打发,父亲却把人请到饭桌上,走的时候除了给人送煮鸡蛋还给钱,当我们不愿意的时,父亲对我们说要饭的不容易。
  每当我走在现在克拉玛依的南新路上,或漫步在穿城河边,间或感受绵绵细雨,微风拂面,仿佛那样的日子已经久远了。而当时,风是我们生活的主角。记得每次冬天大风之后,父亲必须要一点点才能把门推开,然后再把门口小山一样的雪铲开我们才能出门。春秋两季的大风后,门口就会堆着小山一样的沙土。而到了夏季,如果是放学时起了风,那卷起的小石子打在身上,生疼。如果风再大点,那一定要等到父亲来接的。
12
  审核编辑:文清   精华:文清

上一篇: 《 飘雪

下一篇: 《 家乡的桥

【编者按】 红尘会员   文清:
厚重的文字,记录了曾经的故事,昨天的历史。人生许多时候就是如此,好多自己没有来得及弄清的事情,就匆匆地远走了。当再回首的时候,总有无限的感慨。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0

  • 荒村一叟

    好文章!拜读了,问作者好。

    2014-11-11

    回复

  • 紫衣侯

    一样的磨难,不同的形式,但是读起来字字句句就如岁月片段,喟叹良久。如此的生活造就作者今天的才情,终成异域的风景。问好,希望常驻红尘,喜欢这里,朋友长久。

    2014-11-08

    回复

  • 吟湄

    似是故人来。嘿嘿。

    2014-11-08

    回复

    • 荒村

       问好吟湄,不知颈椎可好些,天凉了,更要注意哦,其实坚持热敷(粗盐热敷)是个很好的理疗办法:)

      2014-11-09

      回复

    • 吟湄

       谢记挂,已好了。

      2014-11-09

      回复

  • 文清

    记忆穿越了戈壁,也穿越了人生的春秋。拜读朋友佳作,下午好!

    2014-11-07

    回复

    • 荒村

       问候文清,也拜读了您的文,喜欢:)

      2014-11-09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