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1967年初夏。
　　一列空客车停在长沙客站的月台上等待出发。离开开车时间还很远，车厢里没有人。
　　一个17、8岁的大男孩，穿着一身军装，胳膊上还戴着一个红卫兵的袖章，腰里系着一根军用皮带，身前斜挎着一个军用挎包，胸前还佩戴了一枚很大的毛主席纪念章，从后面的轨道尽头沿着道轨走来。走到最后一节客车车厢前，拉了一把车厢的门。门锁着，他顺手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把列车上专用的钥匙，熟练地打开车厢走上去，然后重新把门锁好。他走进车厢，一连穿过几个空荡荡的车厢，最后在8号车厢停下来，选了个靠窗的四人位置，在窗口坐下。
　　大男孩这身装束，在那个年代是最流行、最时尚，恐怕也是最显赫的打扮了。长得浓眉大眼，四方脸，大约一米75的身高，挺帅气的一个小伙子。他叫罗天鹏，左肩膀上的“红卫兵”袖章下，几行小字标明了身份“首都中学生红卫兵总部”。
　　罗天鹏独坐窗前，两眼望着窗外，想自己的心事，竟然直到车开了，才发现自己的身边，还有对面的位子居然还是空的。其实，这时候这个车厢里早已人满为患了。连狭窄的过道里，也已经挤满了人，几个胆大的小伙子干脆爬上了没有什么行李的行李架。
　　那，是个很特别的年代。假如有一个戴着“红卫兵”袖章的毛孩子，站在公共汽车上，喊一声“不是红五类的站起来！”，保证所有人都很听话，所有非“红五类”成分的人，一定会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包括那些老人和抱孩子的妇女。那就是处于畸形的社会形态。
　　罗天鹏只是下意识看了一眼周围，毫不在意地坐着那里等着列车开动。他心里很清楚，为什么人满为患的车厢里，独有自己可以占着多余的座位，而且没有什么人敢于问津。
　　列车缓缓驶出长沙车站。车厢里开始出现了嘈杂的人声，狭隘的过道上，不时有人走动。中国式的列车社会，拉开帷幕。
　　罗天鹏依旧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看着车窗外的景致。别说，湖南的山水真美。不管什么时候，都透出那股子带着湘江味儿的玲珑剔透。罗天鹏看景入了迷，直到听见身边有人问话……
　　“请问，这里有人吗？”
　　声音很清脆，蛮标准的普通话，不用看就可以断定，说话的，是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不过自幼出生在北京的罗天鹏，还是听得出，隐约中略带一点湘音。
　　罗天鹏转过身来，看见空座位旁，站在三个年轻人：一个男孩，两个女孩。问话的是最前面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细高挑的身材，也穿着一身军装。另外一个女孩子短发，头顶上戴着一顶军帽。男孩子文质彬彬的样子戴着副近视眼镜。
　　罗天鹏不置可否地朝着身边努努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女孩子挺聪明，马上对伙伴使个眼色。她身后的一对男女坐到了对面空座位上。
　　那女孩子也在罗天鹏身旁坐下来，很得体地说了句“谢谢！”
　　罗天鹏忽然觉得有些尴尬起来，不知道自己应该继续保持高傲，冷若冰霜地面对她们？还是应该热情一点？于是半侧转身，敷衍着嘀咕了一句。
　　“这座位本来就是空的。不用谢。”
　　看见罗天鹏还是很勉强地说话了，那个长发女孩似乎很高兴，马上主动攀谈起来。
　　“我们认识一下吧。我叫张燕霞，他……”姑娘手指坐在对面的男孩子介绍着。
　　“吴霞林。旁边一位刘兆惠。我们是同学。请问同学你叫什么？”
　　这个名叫张燕霞的女孩子落落大方。
　　罗天鹏开始改变了自己那种目空一切的冷漠，微笑着朝对面点点头，然后做了简单自我介绍。
　　“我叫罗天鹏，从北京来。”
　　他们就这样的认识了。
　　二
　　这个漂亮的湖南女孩子一下子就迷住了罗天鹏。连名字都那样的美，充满画意——燕霞。
　　短短数日的朝夕相处，已经足够两个年轻人心心相映，两情相悦了。在南宁的几天里，二人几乎形影不离。罗天鹏没有隐瞒自己此行的最终目的。她尽管有些不情愿，却无法阻挡罗天鹏要奔赴战场，去做一个真正英雄的愿望。也许当初，做英雄比得到美人更加有吸引力吧？
　　罗天鹏按照自己的计划按部就班坐着各种准备。要做的第一件事，必须找到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眼前这三个人没有一个合适。罗天鹏早就知道，去越南战场唯一的方式，是穿越国境线。中越两国世代交好，国境线上倒也并非壁垒森严。问题是中越国界延绵数百里，却都是深山老林。在渺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里，你一个人休想走出去！因此，结伴同行是必须的选择。
　　找这样的伙伴并不容易。要知道这必定是一次用生命做赌博的游戏！
　　第一，这些人要不怕死，要有足够的胆量去冒这个险。
　　第二，他们必须有无懈可击的出身背景，否则很可能被边防军把你当作投敌叛国抓起来。
　　第三，有强壮的体格。谁也不知道需要在深山老林会呆几天，会遇到什么情况？好身体是第一重要的。
　　还有一点，所选人员中，一定要找一位了解情况的人，最好是广西人，甚至是南宁或者凭祥人。无论是考虑克服语言沟通障碍，还是了解当地地理环境风土人情，都有这个必要性。
　　罗天鹏他们在南宁逗留了大约7天，总算找到了可以与自己结伴同行的人。一共找到6个人，五个是北京红卫兵。只有一个不是，他是湛江人。如果记忆没有错误，他也不是学生了。应该有23、4岁了。准确说，他是一个从事走私的贩子，一直在中越两国的边界活动。找他来就是做向导带路的。
　　剩下的就是物资准备了。最重要物质，其实是服装，每个人要准备一套军装。不是国内那种国防绿的军装，而是出国部队穿的军装。
　　当时是秘密援越，国际上人人皆知，却谁都不愿挑明。所以在援越问题上，我国政府至今都是闭口不谈。那时候，越南问题已经成为一个国际问题，在越南打的是一场局部世界大战。以中国和苏联为一方，支援着胡志明越共领导的北越，以美国和其他西欧国家为首的，在背后支撑着吴庭艳为首的南越政权。双方展开着激烈地陆海空立体交战。像所谓社会主义阵营的古巴、蒙古、罗马尼亚等国，以及所谓西方阵营的英、法、澳大利亚等等，都纷纷派出一定数量的军队介入了在这场战争。
　　中国政府派遣的军队最多，兵种也最复杂。大致有高炮、工程、铁道、扫雷、后勤等部队。这些兵种在出国后并没有统一服装，基本上都是穿着原来的军服，只是摘去了领章帽徽。所有参战的军队，都各自穿着自己的军服，于是变得五花八门了。
　　大家各显神通，很快都弄到了军服。战争使得那时候的南宁变得异样的繁荣，到处是军人，穿着各种服装的军人。市场上出售各类军用品的也就多了，没有什么买不到的东西。哪怕你想买枪，估计也不成问题。说不定还有大手笔在背后倒腾导弹！因为苏联派出的是相当先进的导弹部队。
　　七个人都换上同样的军服，穿着相同的鞋子，一样的皮带，还有一顶软木军帽。穿戴整齐后，还真是很有点样子了。罗天鹏为了这次的出征早有计划，他除去和大家一样，准备好一身军装之外，还准备了广西与北越结合部的军用地图，防潮火柴、水壶、匕首、绳索、雨衣。所有的东西都装在一个军用背包里。
　　全部物质备齐后，罗天鹏决定移师凭祥，做出征前最后的准备。
　　凭祥地处边陲，西南两面与越南凉山省交界，边境线长达97公里，与越南自古通商，关隘战时为军事要塞，和平时期即为商贸口岸。友谊关位于广西凭祥市西南端，是我国九大名关之一。关楼左侧是左弼山城墙，右侧是右辅山城墙，尤如巨蟒分联两山之麓，气势磅礴。距凭祥市区仅18公里。
　　罗天鹏早就决定好了，选择友谊关左右两侧97公里的国境线穿越。
　　第二天就要实施行动了，罗天鹏很晚都没有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