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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

作者:江南忆雪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11-25   阅读:

  
  秋凉了,江南的秋最恼人的,是淅淅沥沥的雨,总是不停地下。每一阵秋雨过后,天气也就越发凉了下来。每一次下雨,天气就凉一层,直到渐渐有了寒意,秋天就算过尽了。那种秋凉的感觉,有着一种别致的韵味,很有点像一个成熟的女子,温润里有一股子平静,看似没有了火热,却多了圆润与体贴。只是到了晚秋,就有些太过凉了些。尤其是到了晚上,秋风里夹着秋雨,就叫人陡升寒意了。
  浔溪镇傍着太湖,又有一条叫溪水的河,从镇子中间穿过去,水汽已是极盛的了。照着五行看,典型是个水运极高的地方。好是好,要没有阳火旺盛一点的,也是镇不住的。一到了秋雨连绵的时令,天上水和地上水,就把这镇子整个笼罩在一片云雾腾腾的水汽里了。远远望过去,烟云缭绕真有些像是琼楼玉宇蓬莱仙苑一般。
  镇上有条叫青石的街,算不得很繁华。只是江南这样的小镇,街再小也会开着几盘小店,随便卖个针头线脑、香烟老酒,免得浪费了临街的地理优势。这青石街的南边就是溪水,溪水和青石街之间有一排老屋子。这排木屋有年头了,又是盖在溪水边上;加上江南多雨水,湿度又高,这些老木屋走进去一股子霉气。这些老屋看上去东倒西歪,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塌下来?只是这屋子前面有街,后面有河,运势是极好的,住进这里的人就再也不想搬出去。
  下雨的时候,青石街格外冷清,便是白天也很少有人走动。到了黄昏,几乎断了人际,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站在青石条铺成的街边,望着那秋雨点点滴滴,打在青石板上溅起朵朵雨花,让昏黄的灯光给不断飞溅起来的雨花,织起一件桔色的光彩的衣裳。还有那清晰的“点点滴滴”的声音,慰藉着街灯的孤独。那是木屋顶上缓存的积雨,沿着屋檐口流淌下来,再滴到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
  青石街6号的楼上早早就亮了灯。透过窗户里面那道紫罗兰色的窗帘,街灯隐隐约约看见一个十分熟悉的人影。
  它,已经在6号对面的街边上站了30年,每天都会看着6号楼上这灯光下面熟悉的人影。看着她打开这盏灯,看着她拉起紫罗兰色的窗帘,看着她过了子夜才会关掉这盏灯;也看着她从一个青春少女,变成了妇人,隐约已经看得见飘逸的长发,变成一个盘在脑后的发髻上,增添了越来越多的银丝。
  街灯知道这个女人叫晚秋,今年47岁了。30年前——1949的年初,这个叫晚秋的女人,还是个17岁的少女。她被一个国军中尉娶了做老婆,青石街6号就是他们的新房。可是新婚第三天,这个叫肖罗河的国军军官,就随着溃败的国军走了。这一走就是30年没有音讯,晚秋从17岁的花季少女,等成了一个47岁的女人,却还是没有等到肖罗河回来。于是,从晚秋新婚第三天的黄昏开始,每天都会呆呆坐在这个窗户下面,静静期待、期待新婚的丈夫归来,这样一等就是30年。
  巧的是,街灯也是那一年刚刚被置放在这个位置。于是,每天欣赏这道独特风景,成了它一种习惯。这个习惯也让这盏街灯30年看到了许多事情……
  街灯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爱上了这个叫晚秋的女人?不过,它可能需要先弄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一盏街灯,能不能去爱一个女人?为了这件事儿,它曾经和始终支持着自己的街灯杆子,做过几次深刻的讨论,结论挺明确,如果街灯杆不支持它,怎么也不会托了它30年。
  因为爱,街灯关心着晚秋这整整30年来的一切喜怒哀乐。
  比如,街灯清清楚楚地知道,晚秋每天晚上,都是坐在窗口下面的一张桌子前面写信,写了一封,又一封。街灯看不见信上的具体内容,可它知道,这些信一封也没有寄出去过。寄到哪里去呢?连街灯都知道,自从国军退出大陆,再也没有回来了。一封连地址也没有的信,又能寄到哪里去?街灯每次都看见晚秋,把那些写好、折好,又放进信封里封好的信,一封封小心翼翼地,锁进了床底下一只箱子里。
  可就因为这一箱子的信,让晚秋差一点就送了命!
  “红色风暴”刮到浔溪镇的时候,七八个胳膊上带着“红袖章”的大孩子闯进了晚秋家里。什么也没有搜出来,却搜出一箱子信。这是晚秋写了近20年攒下来,又没有地方寄去的信,写给她丈夫肖罗河的信。可这些家信,情书,在那些“红袖章”看来,就是写给一个反动军官的信,写给反革命的信。
  于是,晚秋成了这个镇子上,第一个被戴着一顶高帽子游街的人。
  那天也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晚秋被人们逼着,换上她珍藏起来的,那件大红的绣花旗袍,那件新娘子的红旗袍;脖子里被挂上了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写着黑色的字“打倒国民党军官太太——叶晚秋”。高帽子是白纸糊的,看上去就像阎王殿里白无常头上那顶。那些疯狂的年轻人们,先是在青石街6号门口,点起一堆火,烧掉了晚秋那一箱子用生命写的信。当那些信纸像一片片蝴蝶,在秋雨里翩翩飞舞的时候,晚秋的心一定碎了……晚秋被人们拽着、扯着,跌跌撞撞走在青石街上,一个不小心,跌倒了,大红的旗袍满是泥浆。
  街灯义愤填膺,却又无能为力。它能怎么样?只是一盏街灯而已,随便就会被人打得粉碎。它除了愤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巴巴看着晚秋受辱。下午被拉出去,直到黄昏,街灯亮的时候,才远远看见一个男人搀扶着她走来。街灯很羡慕,甚至有些嫉恨。它是在希望搀扶着晚秋的是自己,一路搀扶走来,又把晚秋送到楼上。
  那天晚上,青石街6号楼上那盏灯下是两个人。
  在街灯的记忆里,这是唯一的一次。晚秋的屋子里,有两个人,还有一个是男人。
  窗户开着,晚秋还拉开了紫罗兰色的窗帘。一男一女对坐在那张桌子两边,说话的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地传出来。
  “谢谢你,钱老师。谢谢你这种时候还敢站出来帮我。”
  “叶老师,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在一个学校做老师也不是一年了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些毛孩子什么也不懂,却这样侮辱你,真是叫人愤慨。”
  “他们是孩子,懂什么呢?没有动手打我,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听说湖州那边被游街的都被剪了阴阳头,还要挨打。”
  “叶老师,有些话我一直想说出来,又一直不好意思……”
  “钱老师,你刚才也说过,我们同事不是一两年了。我是52年就在浔溪镇中学教书了,钱老师应该是53年从湖州调来的吧?算到今年有13年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晚秋,我真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给肖罗河守节?我早就听说,你们是结婚第三天,肖罗河就跟着国民党军队撤走了。你们只做了两天半的夫妻,值得你为他守一生吗?我们同事10多年了,我的心事你也不会不明白。今天就挑明了吧,晚秋,我爱你,嫁给我吧。”
  街灯听到了那个叫钱尚宇的男人,晚秋在浔溪镇中学的同事公开的表白。街灯尽管心里充满嫉妒,却又对他很敬佩。街灯觉得像钱尚宇这样的才是男人,敢爱、敢恨的男人。街灯当时真希望晚秋答应他,尽管那样自己就彻底失望了,可晚秋一定会有个好归属。街灯没有想到,晚秋会干脆地拒绝了,更没有想到晚秋和那个肖罗河之间,有那么多纠葛和那么深的用情。
  “对不起了钱老师,你的心事不说明我也知道。晚秋从心里感谢你,可是我不能答应你。晚秋心里只有一个人,就是我丈夫肖罗河。你说的也没有错,我们是才结婚第三天,他就走了,而且再也没有回来,算起来他已经走了17年。可是你知道吗?我们虽然结婚不过3天,认识、甚至是相爱,却有十几年!”
  “你们认识十几年?晚秋,你是49年初和他结婚的吧?那一年你才17岁吧?”
  “钱老师,你没有说错。那年我只有17岁,今年34岁。可是你一定不知道,从我生下来那一天起,我们就已经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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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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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中间扫街道那段,让我想起了芙蓉镇。小说时间跨度长,所歌颂的感情真挚。动荡的社会扑不灭人间的真爱,真情真美。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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