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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涩

作者:江南忆雪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12-23   阅读:

    1973年春节,我回家探亲,不长的假期很快到了尾声。只是心中还有个愿望,一个心愿已经压了很多年。也是前些日子,通过几个战友才知道,我一直在牵挂的战友小兰就在呼市,无论怎样我也要去看看她。
  正月的呼市,便是不下雪的大晴天,也冷得叫人怕出门去。要是再遇上个下雪天,那就是一个寒冷彻骨了。我骑着自行车顶着凛冽的西北风,天上还飘着疏疏落落的雪花,在通往郊外的公路上艰难骑行了半个多小时才找到地方。
  我下了车,把自行车支好,打量起眼前这所古怪的大院。四处空旷旷的,周围种植的钻天杨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主干,还有那些贴着树干朝天生长的枝条,像一把把刺向灰蒙蒙天空的利剑。这些钻天杨围着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墙很高灰白色的墙体上还装着电网。大院子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内蒙古精神病医院”,大铁门关闭得紧紧的,从外面望去这个地方就透着一股子古怪与神秘的气氛。我无法想象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子,在这个大怪物里面如何挨过以后的日子?
  我上去重重地拍着铁门,“砰砰”,大铁门上开的小门打开了一条缝。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探出半个身子问:“你有什么事儿?”
  “我来看个病人。”
  小门打开了。我走进去,看见大门旁边有个接待室。再看大院里面,一条水泥路朝里通向一座灰白色的大楼。水泥路的两侧是一排矮冬青,上面缀满了雪花。远远望去,大楼外面还有一圈很高的铁丝网围着。贴着铁丝网站着一些穿着蓝白条子服的人。
  “在这儿登个记。”老头招呼我。
  我在登记本上写上了小兰的名字“崔秀兰”。
  老头儿指着那座楼,说:“你顺着这条路,那座大楼的右面有个门,从那里进去就是住院部。正面大门是门诊。住院部有人会安排带你进去找人。”
  我谢过门口的老头儿,顺着路走向那座大楼。
  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医院——精神病医院。光是这名字就会给人毛骨悚然的感觉了。我的脑子里完全无法想象,一个神智正常的人会怎样在这种环境里生存?不知道怎么的,我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鲁迅的那篇《狂人日记》?我想,那些站在铁丝网里面朝外面看的人,应该就是鲁迅笔下那种狂人吧?在他们的眼里,外面才是一群神志不清的人。
  走进右边的门,才知道其实就是一条通道。一面是墙,另外一面是窗,一排朝着这条通道开的窗。窗里面也有一条走廊,只是开这边的窗口多了一张办公桌。通过那排窗户,我看见了那座大楼里的情况。不时看见三三两两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拿着夹子,或者端着个白色的托盘,从走廊通向不同的房间,又从房间里走出来。夹子上的应该是那些病人的病历,盘子里面当然就是病人用的各种药剂了。也会看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护士,强行架着一个穿蓝白条子服的病人走进某间屋子去,或者是推着一个昏睡的病人出来。
  窗口有人招呼,打断了我的观察。
  “嗨,那位姑娘,你是来探视吧?来,过来登记。”
  我走到窗口,看见里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从里面伸出头在招呼我。
  “大夫,我来看崔秀兰。”
  “你等着,我给你查查。”
  她开始翻看手里的一大本名册,翻了好一阵,才找到了。
  “这儿,有了。崔秀兰、女、22岁、青春型臆想症,入院时间1970年5月。姑娘,你看的是她吧?”
  “谢谢您,就是她。”
  “姑娘,你顺着走廊一直朝前走,走到头有个门儿,你在那里等着。会有人来开门领你过去,还有,这儿是精神病院,和其他医院不一样,你千万别到处乱走,会有危险。这可不是大娘吓唬你。”
  “谢谢大娘。”
  我一边朝着走廊那头走,一边想:你说的有点邪乎了吧?不就是几个神经不正常的病人吗?本姑娘在建设兵团也干了不少年,是出名的铁姑娘班班长,肩挑百斤,手提八十。我真不信精神病人能把我怎么样?
  走到底,有扇玻璃门,玻璃门里面还有一道铁栅栏门。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过来,腰里别着一大串钥匙,走起来“稀里哗啦”带响,他手里还拿着一支电警棍,一支大白口罩,遮住了脸,就露出两只眼。他走过来打开铁栅栏门,又打开了玻璃门,朝我招招手,我走进去后,他又依次把两道门重新锁好,然后示意我跟他走。
  我边走边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还是走在一条长廊里面。只是这条长廊的两面都是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情况,在玻璃外面相隔大约一米处是铁丝网。铁丝网外面是大院子。因为是冬天,只有那些为出道路的矮冬青是绿色的,和外面看见的那些冬青一样顶着积雪。从里面望出去,雪似乎没有要停的意思,越发大起来。鹅卵石铺出的小路上已经积起一层厚厚的白雪。几棵高大的雪松上也堆满了积雪,下面有几张靠椅,差不多已经铺满了雪。却就在那里有几个穿着蓝白条病号服的人。一个站在那里对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拼命击打,嘴里还在念念有词不知道说什么?一个女的站在长椅子上,仰着头张着嘴,双臂张开,在接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另外一个对着一片空地,似乎在歇斯底里叫喊。小路上三三两两走着同样穿戴的人,各个都是手舞足蹈的样子。我不由打另一个冷战,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从心底冒出来。
  这条弯曲的玻璃廊通向后面另外一座大楼,那里应该是住院部。一路上,这个穿白大褂的男人一言不发。走廊里静静的,只有合着他脚步的那串钥匙,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我突然在脑子里闪过电影里,去牢房提审人犯的看守……
  漫长的玻璃走廊终于走到尽头,尽头处有同样的玻璃门和铁栅栏门。只是这次的铁栅栏,被安装在那座楼里面。那个人掏出钥匙开门、关门,然后我跟在后面走进去。还是走廊,两侧是一排房间的门,上半部分安装着玻璃,这道门的里面还是铁栅栏。我的脑海里又一次出现的是监狱的景象。就在这时候,一群穿着蓝白条病员服的人,在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半押半送下从外面走进来,被依次送进病房。接着,又打开了另外几间病房,把另外一批病人带到外面去活动。这种情况又一次在印证,精神病院和监狱没有什么区别。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停在一间病房前,朝我示意。我走过去,从门上面的玻璃窗看进去,看见里面有四张床,每一张床上,都坐着一个目光呆滞的女人。靠门口的两张床上的女人看上去有三四十岁了,靠窗口的两个显然年轻很多。我认出了坐在右边床上的就是崔秀兰。尽管她看上去面容憔悴,双目呆滞,我还是可以依稀看得出,当年那个容貌姣好、天真纯真的北京小姑娘。
  我很肯定地点点头,那个男人上前准备打开房门的时候,走廊里来了一个小护士,她望了我一眼,然后问那个男人:“老牧,谁的家属?”
  那个男人原来姓牧。他一边开锁,一边说:“156号崔秀兰。”
  小护士又看了我一眼,嘴里嘟囔着:“真不容易。终于有人来看崔秀兰了。”然后问我:“你们家真行,三年都没有人来看过她。你是她什么人?”
  我忍不住反问:“她家里一次也没有人来看过吗?”
  “你不是崔秀兰家里人?那是谁?”小护士错愕地反问。
  “我是崔秀兰的兵团战友。”
  小护士恍然大悟。她先走进去对另外三个女人说:“你们可以到外面去活动了。崔秀兰你留下,有人来看你了。”
  我迈进病房去,一直走到了崔秀兰面前,伸手想去抱抱她,却被小护士阻止了。
  “你别去抱她。”
  我转过头用质疑的目光望着小护士。她明明白白地当着崔秀兰的面,就大声告诉我:“她不能接受任何有感情色彩的言行刺激。”
  “那会怎么样?”我不禁问。
  “你别看她现在很安静,一旦受了感情刺激,像老牧这样的三四个大男人也按不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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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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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故事是难得的感人的好故事,一个有着仙女般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因为对信仰的忠诚,对爱的奉献精神,让她几乎毁灭了自己一生的青春与幸福。而她所爱的那个人却并没把她放在心里,踩在她的肩膀上乘风飞去。所幸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兰终于有了个精彩的后半生。正因如此,题目“苦涩”便有些不合适宜。而有些解释,比于关于赵春生的,与前半部暗喻的东西,有些矛盾。于文章本身而言,最后的真相有些画蛇添足之嫌,小兰家族病史的揭露,以及对春生“无情”的开脱,都削弱了人们对小兰的同情,文章的感染力大大打了折扣。小兰的“过去”虽然悲情,但并非罪恶的过去,如果她真不恨春生,春生在她心里真没什么过失的话,为什么小兰会说对她而言,过去的小兰已经死去了呢?个人觉得这句话当仔细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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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衣零

    呵呵,好熟悉的城市。江南老师,我们呼市的“三”医院很出名的。

    2014-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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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东方玉洁

    这确实是一个令人痛惜的故事,但我不想归结为是那个时代的错,而是人心。因为政治的需要,人造英雄是必须的,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一个符号,政治的符号。但作为这个英雄人牺牲品,小兰的命运就显得如此暗淡,可怜的是,她只是一个单恋,没有任何表示,当然,赵春生也不可能知道她的小心思,这可能就是最大的悲剧了。如果不是掺杂了爱情,也许这是一个道德的问题,但这样,就说不清。该怨恨谁呢?命运,还是哪一个人?

    2014-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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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欧阳梦儿

    发表文章之前老师能多检查几遍吗?我们谁也不能杜绝错别字,但至少可以杜绝错得离谱的字。

    2014-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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