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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灾的故事

作者:亦然    授权级别:A    编辑推荐    2014-12-29   阅读:

  
  阿灾就整天整天地在院子里玩,在地上画满了粉笔画,在墙上贴满了泡泡糖包装内附赠的贴纸。外公外婆出去打牌的时候,阿灾一个人霸占一整套房子,从这间房间出来穿过院子就蹿到另一间房间去。阿灾还喜欢角色扮演,自己一个人演所有的角色,那些故事也都是阿灾异想天开或是前一晚在电视里看到的。阿灾演生离死别,演滴血认亲,演战场拼杀,演邻里吵架,演结婚,演做爱,演分手,演死亡。阿灾什么都会演,可是在人前她从来不演,所以没有人知道她有多会演。
  晚上有时会停电,不能用电饭煲煮饭,外公就生了柴火在大铁锅里做炒饭,有时是蛋炒饭,有时是香肠炒饭,有时用中午吃剩的回锅肉来炒饭。阿灾记得那炒饭是极香极香的,后来她再也没有吃过如此好吃的炒饭。即使后来她去过很多高档的餐厅,即使后来她尝过了各地的炒饭,即使她后来再回外婆家,年迈的外公用同样的做法做出的炒饭,阿灾也觉得不是她记得的味道。
  阿灾知道,那时代永远过去了。
  那时代是总期待成年后的生活,幻想能以表演的方式提前体验。然而后来知道,这些事不如不去体验,不如永远处在表演的阶段。时间的流逝就是以一次次悲哀的生命体验为标记的。于是阿灾知道,那时代是永远过去了。
  
  后来阿灾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样考的大学,但奇怪的是她考得并不算差。她只记得6月8日考完最后一门英语那天下午,所有人都在撕书狂欢,唯独她一个人默默收拾起所有书本一本不落地带回家,然后放入储物柜再也没打开过。
  18岁阿灾进大学,上了3个月后毅然休学一年。奇怪的是阿灾至今想不起来进大学的前三个月自己做了什么,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休的学。我说过,阿灾记性不好。
  休学的这一年中,阿灾拿着父母资助的不多的钱游历了全国大好河山。只坐火车,只住青旅35块一晚的多人间,不买零食,在多人间的驴友中蹭吃蹭喝,是阿灾穷游的好办法。
  阿灾先去看了海。在海边,阿灾一头倒在金黄的沙滩里,任凭沙粒在海风的吹拂下满脸满身,只觉得那一刻心灵才是自由的。被太阳晒暖的海水不断咆哮着冲上沙滩又喑哑着后退回去,使阿灾轻易就想起了正在纠葛中的男友。阿灾在海边一动不动躺了整整一天,第二天她给男友发了一条分手短信,从此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人。奇怪的是,那个人的音容笑貌,虽然浅浅的,却至今也没忘掉。
  阿灾还去看了兵马俑。在两千年前的地下洞穴里,阿灾完全无视身边吵闹拥挤的游客,静静地与墓中陶俑一一对视。她与他们对视了很久很久,久得好像看出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前世今生,久得好像自己都成了一处千古遗迹。然后离开的时候,阿灾有重生的感觉。
  那段时间新疆暴乱猖獗,无视父母和青旅中驴友的劝告,看过了七彩丹霞,阿灾还是一个人从甘肃张掖乘火车去了新疆。阿灾爬了幽凉的天山,找人合吃了大盘鸡,逛了维吾尔大巴扎,摸了伊斯兰风的老建筑。最后就整天整天地浪荡在异域的街道上,像一只无头的苍蝇,又像一只悠游自在的魂灵。北方的天气很干燥,待久了阿灾觉得嘴唇和鼻腔都有些干涩,但是仍然很兴奋。
  那是阿灾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兴奋的日子,后来阿灾再也没有这种兴奋,即使走得比当时更远,见的比当初更多,也依然不兴奋。
  最后阿灾搭火车回家,火车跑了51个小时,阿灾不得不把买硬座的决定改为硬卧。上火车的第二天,手机里的头条新闻显示,新疆莎车县发生暴动,几死几伤。然而阿灾还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
  
  复学后的阿灾,每周都要哭,可是同学们依然以为她是乐观又活泼的女孩子。阿灾喜欢在校园夜晚无人迹的偏远小道上哭,喜欢在茂密的树丛里哭,喜欢在城市夜晚荒凉的街道上哭。阿灾哭的时候,总是喜欢把背上的连衣帽扣在头上,这样她觉得温暖。
  阿灾依然不缺喜欢她的男生,于是阿灾又愉快地挑选了其中一个作为固定的男朋友。可是阿灾却从来没问过自己喜不喜欢自己。
  男朋友有天对阿灾说了体己的话,阿灾却立刻和他分手了,态度十分坚定。因为男朋友说:“阿灾,我能感受到你如影随形的对感情的恐惧,我只希望我有能力让你走出来,这样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独又任性了!”
  下一个男朋友个子高阿灾很多,也比阿灾瘦很多,阿灾问过他:“即使二十年后,你还会爱我吗?”男友坚定不移地说:“会。”阿灾只是很轻微地笑了笑,那笑容很腼腆,如果那晚的月色够亮的话,你就可以看清阿灾的脸,那张脸笑得很勉强,也很凄凉。
  后来阿灾与这个男友做爱的时候,是第一次真正地做爱,阿灾闻到多年前牛藤花刺鼻的气味,那气味像是一具半腐烂的尸体横陈在铺满鱼子酱的柏油路上。后来的事阿灾又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她是被男友的呼噜声吵醒的,醒来时皎洁的月光穿透窗玻璃撒满了地板,像一片非常非常柔软的海洋。她听到很远的大马路上夜车飞驰的声音,就像从遥远的虚空传来,好似一声声绵长的呼唤,然而呼唤的内容又始终模糊不清。阿灾就这样保持不睡,听了一整夜的模糊的呼唤。
  阿灾的男朋友,年龄都大上她许多,她不知道自己是有恋父情结,还是自己过于早熟。
  阿灾也曾喜欢过一个女孩,那女孩本是很好的朋友,终于有一天阿灾想迈出朋友的界限,她却被阿灾吓跑了。
  
  阿灾仍然是在按部就班地完成大学并没有减少的老师的作业,生活非常平静,犹如一潭死水。
  阿灾有时想再次闻一闻那刺鼻的牛藤花。可是阿灾又明确地记得,她是有多么厌恶那气味,因此便立刻打消了此念头。
  阿灾会做饭,会收拾屋子,还热衷于做精致的甜点。可是她从来不在人前做,也从来不让任何人知道。她只做给自己。她甚至有一段时间,自己都忘了自己会做这些事。
  阿灾喜欢读书,不如说她喜欢买书。读的书不如买的二分之一多。她只是喜欢细细抚摸每一本好书的封面、纸张的纹理,嗅嗅书页散发着的十足的木质气味,然后合上它们放到书柜里去,直到把它塞满。
  阿灾写很多别人看不懂的,思维跳跃,联想丰富。她把这些视作她不可丢失的财富。她总是喜欢手写,专门写在一本有木质纹理纸张的笔记本中,谁也不能动这个笔记本。
  
  阿灾最喜欢的事情,是眺望远方的夕阳。那夕阳给人一种结束之感,让人觉得轻松,又给人一种希望之感,好似等待一个开始。阿灾就时常站在夕阳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陪伴夕阳慢慢落下。每每那时,阿灾就觉得生活无限哀伤,也无限美好。
  后来的阿灾,随着年纪增长,又渐渐忘记更多的事,直到记不得自己记得什么,也记不得自己记不得什么。然而每年初夏到来的时候,阿灾的脑海中总会闪过一个念头:刺鼻的牛藤花又开了。因此阿灾得以知道,自己又年长了一岁,也得以知道,自己还活着。
  阿灾和现任男友租住在城市一栋高层小区的38楼,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阿灾和男友就坐在阳台上一边喝啤酒一边往下看,看银河般的车流呼啸着来来去去,感到他们像是住在世界之外的动物,在隐蔽又高远的地方窥视这个城市急促的呼吸。
  冰啤酒冒着泡,阿灾就转过脸问男友:“你知道牛藤花么?”
  男友说:“不知道,没听说过。”
  “是一种很像紫藤的花,只不过紫藤是香的,它是臭的。”
  “哦,你见过?”
  “我当然见过,我小时候有满世界满世界的牛藤花,臭得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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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推荐: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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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刺鼻的牛藤花是贯穿小说始终的线索,阿灾平时优秀的表现与情感生活的杂乱形成尖锐的矛盾,阿灾的早熟与虚伪,甚至疑似变态,在根源上缺一些明示,或许刺鼻的牛藤花暗含隐喻,或许给读者留下思索的空间。(怀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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