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耶的“物”

作者:夏冰    授权级别:B    编辑推荐    2014-02-15   阅读:

    我觉得,格里耶的《嫉妒》——这篇被人们广泛赞誉而又普遍不读的作品,是个奇迹。

  开始读,是带着新奇接近它的。作品一开始就出现几个疑点:1.为什么弗兰克要常常来与阿X相聚?如果在往日,就是说,在阿X丈夫也在的时候,弗兰克就是常客,那么,明知道其“不在”了(起码表面上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来?还来得如此频繁?如此理直气壮?2.阿X丈夫究竟“在”还是“不在”?“不在”的原因是什么?他出门了?如果“在”,那么他在“窥视”还是相反?即,他在暗处,还是在明处?似乎是在暗处。那么,他没有外出,长期守在自己家外面的暗处,是否合乎情理?3.阿X丈夫既然“不在”,椅子、餐具为什么还要摆?

  渐渐的,新奇淡去,代之而来的是游离、模糊,另外,感觉十分混乱。颠三倒四。前后重复。大量重复。为什么?

  阿X俯身抽屉里找东西、读信、写信,俯身驾驶室,小镜框里阿X的照片,弗兰克捻死蜈蚣,就餐,喝茶,谈话,静止不动,修桥工人……这些内容相互重叠,交织,渗透,贯穿。不分先后。没有时间顺序。那些情节全由你来拼接安排,才能对接。是一种原原本本记录。按心绪记录。根本不考虑你是否能够懂得;或者说完全相信你能够懂得。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中,你终于产生了不能正常喘气的感觉。一种内在的精神层次的东西击中了你。焦灼感。明明白白的焦灼感。让人充分引起注意的,除了对场景和居室布置以及人物活动机械到家的描述,不厌其烦的重复描述,还有那些空白。这些都在某种程度上加剧了积淀暗中那个“他”内心的焦灼感。其他都已不再挂心。都可以忽略。你被牢牢控制的,便是这种焦灼感。这种叫做“嫉妒”的东西。

  阿X。符号。一切都是符号。包括人。一切退后。表面上在前,其实退后。作品深层意义,不在此。焦躁,无序,激动,隐忍,语无伦次,纷乱的思绪……形成底层含义。

  “露台也是空空荡荡。……在书房的窗户跟前,地面上却保留着八条椅子腿的痕迹:八个比别处明亮光滑的点,排成两个正方形。左边这个正方形靠右侧的两个点与右边那个正方形左侧的两个点相距十公分。

  “这几个光亮的点只有从栏杆的方向才能看清楚。要想凑到跟前去看,他们反而消失了。从打开的窗口往下看,甚至根本弄不清它们的位置。”

  细细琢磨吧,那个十公分的距离有何意义?从栏杆方向才能看清楚又有什么意义?

  沉静的冷峻的不动声色的语调,渐渐使人进入状态。周围的动静已经不再存在。就是一种趣味;就是一种状态。让心安静下来。不要速度。再一次意识到了,不要速度。记忆被唤醒。容易忽略,模糊。

  阿X和弗兰克进城去了。围绕围着灯罩的飞虫及其嗡嗡声,展开了不厌其烦的笔墨。这里,作为主事件的“进城”一事被暂时“停顿”,“搁置”。这些飞虫及鸣声,则衬托出置身等待状态中的“他”的焦灼心理。而间续传来的汽车马达声则引起“他”强烈注意,叫他在关注飞虫的同时,全力倾听。结果是过路的汽车。然后又是一辆。这种折磨在飞虫的旋舞与“嗡嗡”中越发显得不近人情。

  “那些椭圆(指旋舞着的飞虫——赵志峰注)继续围着汽灯活动着,一会儿变长,一会儿变短,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降,一会儿东倒,一会儿西歪,许许多多的轨迹混在了一块儿,没有一个是平稳不变的。”

  这是“他”心绪飘忽不定的形象展示。“他”看,“他”听,“他”留心各种变化。“他”有足够的时间观察飞虫,倾听各种声音,注目卧室墙上挂着的日历画。但是,在这种观察、倾听、注目中,很明显,“他”缺乏足够的耐心。让“他”做到平心静气、一心一意,很难。

  引导你进入。进入。走进了迷宫。达到陌生境地。一个个陌生境地。种种令人探究的独特叙述视角,让你意想不到。更有意思的是,发现某些观点上的出入。还有,镜头感,画面感。但不是静止的画面。

  “她的两只手来来去去地翻动着信箧和邮票盒,又不断地回到原先的位置上,那举止至少不像是在随随便便地整理东西。”

  “……她撩开垫板的夹层,上身前倾,大腿抵着桌子的下沿。这样一来,她的胯部显得很宽,又使人看不到手在做什么了,看不到她拿起来又放下的究竟是什么。”

  她究竟是在干什么呢?令人生疑。我们和那个暗中的“他”一样,希望知道,却不可知道。心里于是无奈,焦急。

  还有始终呆在木桥上的那个人。什么用意?

  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这件事接着那件事。来回穿插、交织。阿X的在与不在。

  那个神秘的“他”始终不在表面文字里。“他”暗藏着。“他”无所不在;无处不在。

  读着的同时,你会为叙述者精确的叙述所惊讶。这些场景是如此真实,你甚至产生了想去这些场景一看的欲望。他何以对自然环境、居室布置有那么精准的记忆?他肯定是仔细观察过。他为什么要那么过细地观察?他的这种观察,过细的观察,绝非常人所拥有。冷峻的笔触里,暗含那个暗中注视着一切、观察着一切、嫉妒着一切的人。你会从文字的深层,感受到来自心理的东西。那么不厌其烦的铺展,交待,勾勒,记录——叙述者把这些叙述得如此细致入微,甚至有了机械之嫌。就连植株数目都记录得清清楚楚,让人读起来不无单调乏味之感。细到琐碎的地步。甚至让人烦厌。我想起来“不忍卒读”这个词。或许这就是有许多人没能完全认真读完的原因。但是同时,一种陌生新鲜的阅读感受却悄然入心。譬如那十几段关于蜈蚣的文字,尤其是最后一段,捻死蜈蚣的情节竟然由先前的餐厅被“他”“移”到了旅馆卧室,这些实际上就是暗中那个“他”由此及彼的想象而已。这样,看去单调乏味的文字,便具有了异乎寻常的力量。正因为如此,心理层次的东西才更加凸现出来,使人领略到突破防线后的快感。你不能拘泥于表象。你受阻于表面的机械单调枯燥乏味,你就失去了享受格里耶的机会。

  就是说,物是表面的。是道具,演员。有一双眼睛始终存在。而这双眼睛的存在,则使物(所有物)拥有了特殊意味,特殊气息。是那么细致的注意,其中就有了内涵,有了值得人们探究的东西。是高度的心理层次的东西。所以,《嫉妒》不是客体小说,不是物化小说;它是心理小说,主观小说。格里耶试图引起人们对“物”的还原。物就是物。它是它本身。其中没有掺杂各种人为的因子。于是,格里耶以这种还原“物”的文字,平静的自然状态下的文字,来进行实践。这种文字的魅力就在于,感知的角度发生了变化。那种巨大的绵密的对事物集中、纯粹注意的用笔,唤起读者全新的注意,全新的感觉。从而激发读者去密切注意置身这种环境中人物的处境——心灵处境。

  因此,我以为,格里耶的“物”是表象的“物”。只有越过表象,才能明确他的指向。

  
  审核编辑:梁星钧   推荐:梁星钧
【编者按】 红尘会员   梁星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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