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璇在说到“告诉你,小雅,我苏静璇也不允许他人分享,决不允许”时,舒雅看到苏静璇上身笔挺,双手紧紧地捧着银耳羹,脸色通红,好像这几句话耗去了她不少气力,似是她胸腔喷薄而出的。舒雅正要寻找一个恰当话题的出口时,却见苏静璇已松开捧碗的双手,身子靠向椅背,微微一笑说,哦,小雅,我还忘了告诉你我有个聪明、可爱的女儿,今年十七岁,正上高二。你知道吗?她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钟珂玥。珂玥,珂是古代象白玉一样的美石……
珂玥!当珂玥两字从苏静璇嘴里发出时,舒雅手中的羹匙“啪啦”跌落在桌上,她的心像突然砸下块千斤石头,在剧烈地疼痛与急速坠落,脸色由起初的平静到通红,再到煞白。
苏静璇似乎没有发现舒雅的变化,在继续说,玥是传说中的神秘佛珠。两个字合起来,代表吉祥的意思。玥玥她爸说女儿咱家的吉祥物,他要像高山守护月亮一样,永远地守护我们的女儿,还有我们的这个家,她爸还说……
六、
凌晨一点,钟牧的手机里蹦出一条短信:牧,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我走了,所有要说的话全在信里,等你出差回来,西子会亲自送给你的。
什么?钟牧一下子睡意全无,翻身起床,拨打短信号码,单调的提示音反复提醒:您拨的用户已关机。这声音一直延续到早晨八点,取而代之的是“您拨的号码已停机。”再拨,竟然成了空号。
钟牧由起初的以为她在开玩笑,耍耍小性子,到现在已是疑问满腹与焦躁不安了。她怎么了?好端端的到底怎么了?来海南开会前,他已明明白白的告诉过她,他必须借助这次机会大力推广他的“馨玥”护肤品。
作为拥有上千员工的集团老总的钟牧,他常笑自己是钟表上的分针,分针为了时间的准确永不停歇地旋转,而他钟牧为了集团的生存与发展在无休止地旋转,旋转得钟牧很多的时候以为自己真成了个机械。就如他宝贝女儿珂玥说的,老爸,你的表情好像匹诺曹哦。匹诺曹,一个被意大利木匠灌上生命的木偶,钟牧在心底苦笑,若能成为匹诺曹也是不错哦。直到一年半之前遇上她。
那时,钟牧正在为一个保护未成年人的公益广告而焦头烂额。这广告是市政府领导下达的任务,要求他脱离时下所有广告模式,以新颖、独特的设计抓人眼球,为他们争创文明城市拉下有力一票,而且从设计到户外装潢就五天时间。对这包含政治色彩、时间紧迫的广告设计,钟牧不得不亲自出马坐镇蓝天公司。
只是,什么才算是新颖、独特、抓人眼球呢?人类什么都可以局限,唯独没有局限想象力。所以,钟牧面对一个个设计方案时,他除了紧皱眉头的长叹,便是没有一丝表情的沉默,弄得整个蓝天成了暴风雨欲来的天空。就在离限定的时间只剩两天半的时候,一个以一半灰色风雨欲来、一半橙黄新绿交融在一颗心中间的手工绘画抓住了他的双眼,尤其是那句“我愿,为你人生的雨季撑起一片晴空”,不但抓住了他双眼,更抓住了他的心,他冲蓝天的经理说,快叫这个设计的人来。
她来了,以一袭黑色衣裙站在钟牧面前,并自我介绍说是蓝天的主管会计,钟牧不觉一惊。他以为如此色彩交融的手工设计,要么是出自个性张扬的年轻人之手,要么出自狂放不羁、中年艺术家之手。可是,她无声地打破了他的惯性思维,紧接着的是她不断地打破,打破他匹诺曹式的表情,打破他严谨的工作作风,更打破了他密不透风的情感世界。让沉稳如棵冰雪天松树的钟牧,恰如沐浴了春风,抖落满身的风霜在惬意地迎接他的春天。
或许,对每个已年届不惑的男子来说,在面对逐渐增多的皱纹,与日趋笨拙的身体时,常会生出份日暮苍山远的感叹,在感叹之于免不了会想春意葱绿时,免不了也想有个红杏闹墙头的雅兴。但是,不惑男人不再是毛头小子了,不会随便地想来点绿意就来点绿意,想闹个红杏就闹个红杏了,他得权衡、考虑,得斟酌再三,就如准备启开一瓶至少几十年的红酒一样,这绿意与红杏得有品的价值与意义。
而她表面的淡然,体内的浓烈;她表面的沉默,体内的喧哗;尤其是她处事时简洁、干练,独处时的孩子式天真与浪漫,彻底地打开他想再绿意一把,也来个红杏枝头笑的欲望。就如她常常免不了要说的,你是我生命中的逗号。
有这么奇怪的比喻吗?逗号,永无停顿地游走在句子之间。那不正是男人的所想吗?任何一个男人,包括钟牧这样成功的男人,当然都想做逗号。说白了,就是鱼翅熊掌都拥有,齐人之福是天下所有男人的梦想。
现在,她怎么啦,她怎么就突然就要以句号结尾,突然要将他再次送入日暮苍山的境界中去呢?钟牧坐不住了。他必须现在、立刻、马上飞回去,尽管离会议结束还有十天,他等不及了,他感觉他的心脏在疼……
七、
其实,在与他交往的日子里,舒雅也想过与他妻子相遇的那天。就如一场戏,所有的配角都上场了,主角迟早是会出现的。只是,舒雅做梦也没想到主角竟以这种方式入场。就如主角不按剧本安排一样,来了个出别出心裁。
这出别出心裁,裁得舒雅足足三天没有出门,裁得舒雅感觉自己就如一个乞丐,一个在偷吃他妻子苏静璇羹汤的乞丐。
乞丐。多么悲悯的词语哦。自己在六年前不也这样地对南博身边的女子说过吗?
南博,舒雅从踏进大学便与他相恋的男人。那时的舒雅也如现在爱他一样,死命地爱着南博,爱得她豪气冲天地西亚说,西子呀,我毕业后第一件事是与南博结婚;第二件事是生两个孩子,一个像南博,一个既像我又像南博。
遗憾的是,就在舒雅忙碌毕业准备时,南博的臂弯下竟然有了另一个女人的手臂。舒雅愤起欲夺,南博一句,雅雅,我们的爱情换不到我们出国,但她可以,尽管我与她没有爱情。
舒雅秃废地放下了愤怒的双臂。尤其那女人一句,舒雅,你若愿意,也可以与我们一起出国,反正我爸有钱,我不介意的。
可是她舒雅介意呀!两个人的世界里,怎可容纳得下第三个人呢?就如雪白墙壁上的一抹蚊子血,得恶心死她舒雅去。于是,舒雅如只落荒的鸵鸟,抱紧自己的脑袋不知何处何从时,幸亏已婚的西亚招呼,回来吧,这个城里至少有你父母,有我。
从此,舒雅封闭自己,以为自己的心已枯败彻底,谁知他竟然让她回黄转绿,并且郁郁葱葱,甚至还想绿叶成荫子满枝。只是,舒雅绝没料到自己是以这样的身份登堂,一个分食别人羹汤的身份哦。舒雅想到这里,便撕扯、捶打自己。
尤其是苏静璇那句“我相信你也是个不愿别人分享你羹汤的人吧。”我愿意分享吗?舒雅问自己。若愿意,当年自己何以枯败得如此彻底哦。
舒雅在反复地思考,反复地想。想得舒雅心疼,想得舒雅又忍不住问自己,小雅,你敢去分食吗?
敢吗?
当再次地问到自己时,她的思维又搁浅在“钟珂玥”这个名字上。钟珂玥,一个常在他嘴巴里念叨的名字。他是说过的,珂玥是他此生的宝贝。就连这次他企业研制出的新品,他也以“馨玥”命名,还说将是送给钟珂玥十八岁生日的礼物……
在挣扎到第五天后,舒雅站起身走到窗户边,此刻的城市又是夜幕低垂,初秋的夜风带着深重寒意向舒雅袭来,舒雅打了个寒颤,忙双臂抱紧自己,再望望远处重叠的高楼,高楼的每个窗户里透着光亮,那便是每个人的家吧。家里必会有相互所爱着的人,想到所爱着的人,舒雅的身心彻底静止了两秒,然后一甩头发对自己说,舒雅,你既然做不了绝情谷谷主,那不如做李文秀吧。想到李文秀,这个活在金庸的《白马啸西风》小说里中的女子,舒雅眼前浮现这样的场景:白马上的李文秀带着爱与伤感,带着对所爱人的祝福与眷恋,向中原她的家乡缓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