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眼泪溢出了舒雅的眼角,在脸上蜿蜒爬行。
八、
在路上咖啡馆里,钟牧不等西亚开口,几乎以抢的动作拿过信,撕开。纤细而有力的字体显现在钟牧面前:
牧:
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也知道,我那在深圳办厂的表姐不止一次对我发出过邀请,尤其是这次,她的厂子因为账务几乎瘫痪,表姐差点要自杀,我父母与姨妈都在做我工作,要我必须马上去我表姐那里,不然我父母便不再认我这个女儿。咳,你也知道,我姨妈本就有恩于我与我家,这恩情怕是我一生也还不完……
……
牧,别人曾如抹蚊子血一样恶心于我过,可一不小心,我也成了那抹蚊子血,多么滑稽而又可笑哦。牧,请原谅我的做不到与不能坚守。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此生,能与你遇见,并且相爱,是我最幸福的事。我没有后悔过。唯一遗憾的是,我们挑错了时间,忘却了身份。所以,你我只能是逗号的方式在爱情里游走。那么,让我们一起来祈求来生吧,来生,在人生路上的最初处,让我们相遇,而后深深相爱吧。到那时,在我们的爱情世界里,我们可以以句号、甚至感叹号的方式向人类宣告我们的爱情哦。
附:从最初到最后,已然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多想……我多想……多想也是那个拔气门芯、卸自行车铃铛的女孩……
拔气门芯的女孩?卸自行车铃铛的女孩?钟牧手一颤抖,信纸飘向桌下,飘到西亚的脚前。西亚拾取信纸,叠好,再轻轻地撕成两截,而后无数截,到最后撕成指甲片大小后,西亚起身走向垃圾桶,扬扬手,纸屑如无数白色蝴蝶纷纷扑入了垃圾桶里。
而后,西亚拍拍手说,赶快回家吧。这是舒雅最为希望的。
钟牧嘴唇蠕动了几下,最后摇摇头,又摆摆头,左手狠狠地揪了把自己的头发,沉默了十来分钟后,站起身,一步,一步地向咖啡屋外走去。
九、
苏静璇这几天只要有空便守在家中阳台上。她笃定,他会提前结束会议。她笃定,他这两天会回来。就如,她笃定舒雅会离开这个城市一样。
那天,舒雅煞白的脸色她是看到了的。
她在冲她喊,不要再说了,苏姐。
而她苏静璇却故意惊讶问,小雅,你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吗?
她看到舒雅咬紧牙,站起身,努力做了个深呼吸说,苏姐,对不起!我走了。
而后,苏静璇盯着舒雅走出咖啡屋,走向马路。尽管舒雅的后背挺直,尽管栗色的髻子高贵地盘在脑后,但是苏静璇看到了舒雅的步子有些凌乱,看到舒雅敞开的黑色薄呢风衣两角,被夜风掀起、落下,如两只挣扎在夜幕下的黑色蝴蝶,使得苏静璇的脑海里突然跳出凄美与艳丽两个词来。
正是这两个词语的出现,苏静璇整个人如同从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勇士,身体软软地近乎虚脱地靠在椅背上,半天未动。
他回来了!傍晚的夕阳已将还在拐角处的他的身影,送入了三楼阳台上苏静璇的眼中。苏静璇转身回到客厅,一楼的脚步声,二楼的脚步声,三楼,静止,再接着是敲门声。
当他面容疲惫望着苏静璇时,苏静璇无声地接过他的行李,再无声地走进卫生间,再走向厨房,再走向餐桌。餐桌前,在他喝尽苏静璇熬的最后一口参汤时,开口了,玥儿呢?
苏静璇收拾碗筷说,去奶奶家了。哦,你去海南的第二天,妈上街时摔了跤,腿部骨折。还好治疗及时,这两天可以下地走动了。玥玥期中考试成绩今天出来了,年级前三名。这两天放假,她说我这段时间忙来跑去的,也给我放放假,她来照顾奶奶两天。咳,这孩子,当妈的还不知她那点小心思,不就是想借机在她爷爷奶奶面前撒撒娇,她爷爷奶奶还不……
苏静璇在厨房里背向他边洗碗,边向他汇报从他父母到他女儿的情况。自他们结婚以来,他就这样做为听众,从她嘴里一点一点地知道他父母的、他女儿、甚至他周边亲戚的所有点滴。因为,他实在是太忙了,忙得他有理由也理所当然地把这些责任全部推给了她,好像他永远只是这些责任里的配角……
他听着,听着,忍不住转身望向她的背影,短发分两边垂向前面,背部微驼,微弓的身子可以看出已开始变形,如即将迈入暮秋的一颗柳树。从头部到脚底,还是那个穿白色衣裙、梳着马尾的女孩吗?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封信里末尾提到的:卸自行车铃铛、拔气门芯的女孩……
那个女孩曾是多么地顽皮、多么地天真烂漫,也曾多么豪迈地对他说,我要成为一个设计师,一个与安东尼奥•高迪一样建筑设计师……想到这里,本来从咖啡屋带出的所有不快,甚至准备的一场战役,不觉烟消云散了。他挪了挪脚,犹豫片刻后,他站起身,走进厨房伸出手臂,揽住她的背部,将脸紧紧贴上,之后,说,对不起!
他略带沙哑的声音让苏静璇手中的碗跌落在水池里,水花四溅。随着水花,从敞开窗户里爬进来的余晖看到有两颗硕大的泪珠,从苏静璇眼眶里慢慢地,慢慢地爬出,它们爬得如此艰难,如此辛苦,甚至无尽委屈。然后,再以极速的姿态砸入水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