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道：“下雨里面有科学道理，你知道一些吗？”她说：“我上初中就害病咧，没学过，嗨不下。”我接着给她讲了一些下雨的道理，因为上大学前，我是气象站观测员。但她似乎听不明白，大眼睛老是一乎一闪，好像是在观察我，琢磨我。最后不知为何她竟突然说道：“叔，你喜欢山丹丹吗？”一下子把话题又岔到了一边。

　　“喜欢呀！”我说：“不过这几年不多见了。”七妮儿一下兴奋起来，声音也大了许多：“叔，额们这里有好多哩！就在里面山上的崖畔畔上，我明天去挖两棵回来，你养着，可好看哩!”

　　我这时突然觉得，七妮儿可能有什么事求我，不然一位淳朴漂亮的姑娘今天才见到我，不会这么跟我套近乎有这么多的话，而且听我说话时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我就问：“七妮儿，我看你好像有什么事让我帮忙？是吗？”

　　七妮儿的脸一下就红得像朵花，嗫嚅着：“你真是个做领导的……叔，你还真是个好人……”停了一会儿，她好像下了决心，刚要张嘴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只说了一句：“哎呀不说咧，额羞哩！”

　　我说：“没事，你就说吧，说不定我还真能帮上忙。”七妮儿又张了几回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她说道：“额真羞哩，说不出口，额给你写吧，明天压到你炕里，你这几天不许看。等苦求完了额要去额三姐家几天，到那时你再看。叔，一看你人就好！”此时她那害羞的目光似乎变成了一种乞求，再由乞求变得有些迷茫。她把头转过去看着对面山上，看起来若有所思，眼里还闪着泪花。

　　我刚要再说些什么，这时大嫂从外面回来，和我打过招呼后便把七妮儿拉进窑里。不一会儿，我就隐约听见大嫂低声训斥七妮儿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七妮儿好像在嘤嘤地哭。我想过去劝，但天已黑了，窑里没男人不方便。

　　第二天，我在几个钻井队安装施工现场巡视了一天。晚饭后回到七妮儿家，七妮儿没在家，房东大哥回来了。大嫂正在给他诉说什么，好像是在告七妮儿的状。

　　大哥闷头不语，阴沉着脸蹲在磨盘上一个劲地抽旱烟袋。我刚和他们寒暄了几句，就见七妮儿兴冲冲地跑回来，手里竟捧着两株连根带叶的山丹丹花！

　　七妮儿喊了两声“大!妈!”后，就高兴地对我说：“叔，额把山丹丹挖回来哩！近处都叫人挖光哩，额们跑了……”她可能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赶忙改口说：“额给你找个盆盆栽上！”

　　我当时有两种感觉：一种是七妮儿的天真，认真劲让人感到可爱甚至感动！另一种感觉就是七妮儿今晚可能又要受到父母严厉训斥！不是为了她去挖山丹丹，可能是针对她和那个后生。

　　在七妮儿忙着找盆栽花时，我赶忙向房东大哥大嫂猛夸七妮儿，尽量卸载七妮儿今晚挨训的压力。

　　房东大哥两口对我的话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些笑容。我又问了一些村里苦求的事，便回我窑里了。

　　七妮儿把栽好山丹丹的花盆送到我窑里，压低声音对我说道：“叔，你真是好人，那事等我从三姐家回来，你要是能办，你就把这花盆放到脑畔（窑顶）上。不好办，你就把花放到窑门外。额一回来就知道哩。”

　　我越发好奇，问她到底是什么事？七妮儿的脸又红了，留下一句“额说额羞哩！”就低头出去了。她前脚刚迈出门，又回头欲向我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回头走了。

　　我当时猜想这姑娘是不是让我这个所谓的领导作她爹妈工作，让她跟了那个后生？

　　花盆里那两株山丹丹，一株打着娇滴滴的花苞，一株已经开花了，水灵灵得红艳艳，煞是好看！

　　可能看在我这个领导的面上，旁边窑里当晚无事。

　　早上还未起床，坡下便响起了锣鼓声，村子苦求仪式开始了！

　　我们第一台钻机已安装完毕，今天也要举行一个简单的开工典礼。钻机在沟底河边的一个土台上立着，河里已干涸无水，但在河对面陡崖下面还有一个浅浅的水潭。

　　我们的开工仪式没用十分钟就告完毕，刚刚准备启动设备，苦求的队伍就从山上下来了。看来他们是要到水潭里举行一个苦求仪式，我们只好暂停。

　　苦求队伍最前面的是村中一位白发老者，手持一根很长的柳树枝条。紧跟着是一群光着脊梁的年轻后生，个个头戴绿叶柳枝编的帽圈，赤着脚。其中四人舞动着一只四腿长凳，凳腿上绑着带叶柳条，凳身用一条黄布裹住，看来这就是象征企盼其降雨的黄龙，这在当地叫凳龙。凳龙后面的两个后生抬着一面大鼓，一位鼓手敲着鼓点给舞凳龙者节奏。

　　村长手持一面大锣走在鼓手后面，走个一二十歩便敲几下锣呐喊一声：“老天爷下雨嘞——，婆姨娃娃饿死哩——”不愧是唱信天游的嗓子，穿透力极强！后面人群再跟着齐声大喊：“老天爷下雨嘞——，婆姨娃娃饿死哩——”中间还夹杂着妇女孩童的凄凄哭声，让人感到一种悲壮般的虔诚。

　　队伍来到水潭边，四个舞凳龙的后生跳了进去。随着嗵嗵鼓点的节奏，他们用打腰鼓般的舞蹈动作在水里来回跳动，水花四溅，凳龙上下飞舞。潭底有些不平，有个后生绊倒在水中，这时那位村中老者用长柳条猛抽过去，后生赤裸的脊梁立刻绽起了一条红印！跌倒的后生赶忙爬起来，抓起凳龙继续跳动，直到筋疲力尽，再换四个后生继续在潭水里舞凳龙。上来的后生们此时背上已至少有几条青紫伤痕，可他们全然不顾，眼睛仍紧紧盯着水中舞动着的凳龙。

　　这时我看见七妮儿眼里噙着泪花，在地上抓起一把干细黄土，小心翼翼地往一个后生背上涂抹，他就是昨天那个扔土块喊七妮儿的叫锁儿的后生。这是一个绝对英俊的青年，虽略显稚嫩，但五官端庄，神色凝重，站到那里我看就是一尊血性男儿的标准雕像。他挨的抽打最多，在水里时我就看到他挡住了不少下抽向同伴的柳条鞭子。

　　大锣又敲响了！村长开始高喊：“老天爷下雨嘞——婆姨娃娃下跪哩——”随着喊声所有苦求的人都接着哭喊：“老天爷下雨嘞——婆姨娃娃下跪哩——”喊声中村长带头跪下，人们都随之慢慢地跪了下来，人群里响起了一片哭声。只有手持柳条的老人依然站在那里，开始用长长地柳条对着水里的后生使劲晃动，逼得水中转圈舞凳龙的后生越转越快，鼓点也随之更为激烈起来。谁在老人跟前跌倒停留，都要挨柳条的狠狠抽打！我们不知还得多长时间仪式才完，让人看得焦虑心疼！

　　锣声终于响了！这回苦求的人们齐声呐喊：“老天爷下雨嘞——婆姨娃娃饿死哩——”“老天爷下雨嘞——婆姨娃娃下跪哩——”老天爷下雨嘞——婆姨娃娃要回哩——”一直喊了十多遍，这水中求雨仪式才结束。队伍又启程上山去进行下一个仪式去了。最后一组舞凳龙的后生已筋疲力尽，一个个趴在潭边上大口喘气。

　　队伍离开时我看见大嫂紧紧拽着七妮儿。七妮儿此时已泪流满面，仍扬着脖子盯盯看着前面的锁儿！全然不顾大嫂那责怪大于悲伤地眼神。这时我听见身后几个工人在惊叹七妮儿的俊俏与美丽，还夹杂着一些粗俗的话语，有的人竟嘻嘻嘻的发出一种怪怪的笑声。我回头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他们立刻闭住了嘴。

　　下午，我在另一台钻机开钻时赶了过去，看到苦求队伍正沿一个稍沟（小山沟）往里走，没忍心过去看。但直到晚上，天上连朵云彩都没有！从井队回来路过村口，村长正对着一群人喊：“明个（天）儿麻麻亮就起身，心要诚哩！明个儿换咧，请黑龙！额就不信龙王不来！”

　　这时管理员找到我，告诉我接到市里油田开发指挥部通知，说明天可能有大到暴雨，务必做好防洪准备。我告诉了村长，但他不怎么相信，决定明天还要苦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