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彻底撕破了。
刘成在村里算是个能人,挺有威望,人也长得五大三粗。全村人只有刘成能镇住赵钱周。每逢赵钱周骂街骂他妈妈时,没人敢管,也不屑于去理他,有时看热闹的小孩子围过去,大人都是赶忙把他们拉回家去;所以赵钱周一开骂,基本上是净街。有一次,我这不成器的干兄弟又站在院子里撒野,娘俩一个屋里一个屋外对骂,恰巧刘成在家听说了,拉上一根棍子踢开了街门,指着赵钱周吆喝:
“老三!别以为天王老子不肯管你你就无法无天,你那些破事全村人谁不背后骂,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今天你当着我的面继续骂给我看看!那不是你亲妈,但可是我干妈!我砸断你的腿大不了扔猪圈里养活你一辈子,你再駡!”
赵钱周竟然噎回了粗野,气哼哼地闭嘴回了堂屋关上了门。
后来赵家干妈实在没法在村里住下去了,便去了女儿家。最后老死在女儿家。
女婿把老人的骨灰送来归茔的时候,赵钱周没露面,是赵家近门本家去挖了个坑埋在她老头旁边。
我妈妈和婶子多次对我说:
“赵家你干妈刚强一辈子做了糊涂事,明明有闺女,作甚还非要去领个儿子呢!前世的冤孽啊!”这类话也只能在自己家里说。
……
“大哥,那边叫你去吃饭。”是刘成来叫我了。
“我不去了,我在家吃。”
“那不行,不管怎么说,你应当是那边的贵客。”
我只好答应随他去应付一下。
来到街上,他停住脚对我说:
“大哥,赵钱周不像东西,死了活该,但毕竟是个干兄弟。我没商议你,给他请了一个送路先生,钱上的事与他们赵家无关。先生已经被我派车接来了,吃过午饭送灵火化,火化回来就出殡,你能不能出殡完了再回学校?”
我想了一下,答应了。只问了一句:
“那唱词?可得注意,好坏唱过了哪一头都不成。”
“没事!我交代了,只唱中性的,”
饭后起灵去火葬场,赵钱周的老婆和儿媳妇撞头舍命地哭,尤其是那个儿媳妇,比谁哭得都凶,声嘶力竭,如果是外来人不知道的,会评价:真是好媳妇。
我在灵车的旁边和刘成一起默立了三分钟。
半过晌,骨灰回来了。
赵钱周的儿子捧骨灰盒,后边是送葬的队伍,人倒是不少。通常那些孝服、灵幡、手里拖拉的孝棍全免了,其实正真送葬的不过也就赵家近门那几个人,另外的人都是听说刘成给他干兄弟请了导路先生,才跟来看热闹的,还有一些是被锣声临时敲出来的。
我和刘成跟在后边。我为刘成的义气感动,不过也有那么一丝狭隘的念头闪过:这家伙挺懂广告效应!
送路先生六十岁左右,左手提一面铜锣,右手执锤,一路不紧不慢地敲锣,走到关键处所就唱。没伴奏,却有板有眼:
【起行】
八月时节大雁飞,
声声告别声声悲,
大雁自有归来时,
西方一去不再归。
——起灵喽!
这不是郭德纲的送葬歌吗?禁不住想笑,但送葬的人群却一下子静了下来,除了赵钱周儿子拖着长腔的哼哼和赵家婆媳二人的干嚎,只有杂沓杂乱的脚步声。小孩子跑前跑后。
【出村】
告别亲人阴阳隔,
从此挣破是非锁,
前去净土无烦恼,
西方世界享安乐。
——一路走好!
【过河】
奈河那边是阴坡,
大鬼小鬼别来磨,
丢开尘世恩怨事,
金鸡高唱好言多。
——过河了!
……
送路这玩意儿本身就是迷信,不过归于民俗也可以,和丧事烧纸钱一样。关键是那唱词,有迷信,也有劝善,另外是对死者的评价。为取悦丧主,大多是歌颂,跟悼词差不多,唱喜歌总比说坏话中听;但喜歌唱过了头也不好,舆论会撇嘴。
还好,这个送行先生掌握了一些分寸,确是中性。
先生的唱词不知有没有稿子,反正张口就来。有时根据一路的情况,也插一些风趣幽默的唱段调节情绪或传达哲理。送葬的队伍上了岗(jiang)顶又下坡,三下锣声后又唱起来:
沟沟坎坎不十全,
上坡容易下坡难,
上坡只需一把劲,
下坡滑脚心胆寒。
看脚下,莫望远,
一步一步过难关。
——走好喽!
这显然是过去唱给抬棺木的杠夫听的。
进了茔盘,来到挖好的那个坑前,送路先生唱道:
【下葬】
是是非非一抷土,
而今撒手不再苦,
放心安卧吉详地,
来生绵绵富贵福。
——入土为安吧!
回校的路上,我心底竟出奇地平静轻松,仿佛心头卸下了一副什么担子。
摩托车不断卷起秋风扫下来的落叶。柏油路一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