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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窃贼

作者:我死故我在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5-03-28   阅读:

    一

  报社记者张无咎画大字般抹了把脸,就匆匆地赶往公交站台。刚刚接到总编打来的电话,让他马上去参加市委召开的一个关于维稳的会议。
  公交来得很及时,没让他等待多久就到了跟前。张无咎往车上一瞟,黑压压的全是一片人头,你顶我我挤你,不少人被挤得歪眉斜眼。他脑子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一个箭步就窜上了车,因为车门外呈扇形分布的人群正被磁铁般的公交飞速吸了过来,一瞬的犹豫就将失去上车的机会,而下一趟,至少得再等六七分钟,就算他等得起,政府的会议可是耽搁不起的。
  张无咎一只手抓住车门边的柱子,一只手往怀里去掏钱。不断汹涌而上的人流把他挤成只秋千,合着刚刚启动的车速的节拍荡来荡去。
  没能抢到一个座位是张无咎脑子里盘旋不去的一个隐忧。市内公交当中,有几路车盗窃现象十分严重,听一些市民反应,在这些车上,长期潜伏着一伙专业盗贼,借着人多拥挤的机会扒窃乘客的钱包、首饰或手机等财物。
  张无咎对这个情况有深刻的体验,因为他自己就是个受害者,三个月前,他曾在一个星期内被盗两部手机。之前他写了一篇关于公交扒窃的社会观察,却被总编拿了下来。总编说,不要听风就是雨,市委政府现在正在大力维稳,你这不是在破坏我们的城市形象吗?稿子被拿下没几天,张无咎自己就连续失窃,他把自己的经历加到那篇观察中,重新交给责任编辑,心想这次我可是记者亲历,你应该没话说了吧。让他想不到的是,总编就像一个绕不过去的梦魇,注定要与他再次面对面。总编看起来有点不高兴,你是怎么搞的,一点不长记性,被偷一次还要来第二次?张无咎说,公交太挤,大家都被挤得东倒西歪,根本无法防范。总编说,你这是在给我们报社丢脸知道不?你想一想,这篇文章发出来,读者会怎样看我们?要是我的熟人问我,这个一星期内被偷两次毫无反应的蠢记者是你们报社的吗,我该怎么回答人家?总编看张无咎有些委屈地欲言又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怎么小偷就不来偷我,就专门盯上了你?好了好了,你回去吧,这篇稿子不要再交上来了。张无咎想出言讥讽,你把你的奔驰让我坐,你天天去挤公交,看看是谁会被盗,但这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他一个完全凭实力考进报社的初中生有什么资格跟老总瞎BB呢。
  城市的公交车确实挤得要命,如果说第一次被盗,张无咎是毫无戒备的话,那么第二次他已经留上了心。那时他本来是有座位的,然而他的旁边站着一个抱着孩子的少妇,孩子被挤得直哭,他看不过去了,只好让座给她。然而在超载严重的车上,没有座位的人基本上是没有防备之力的,因为身体给四面八方的人群挤在中间,互相的磕碰是免不了的,你也不能肯定这些磕碰是无心还是有意的,更为不妙的是,即使此时你的脖子还能动弹,视线所及,也只能是重重叠叠的肩膀和胳膊,根本照顾不到自己的口袋。
  在这种情况下,张无咎再次被盗了,他的西服口袋被剪了个十余厘米的大口子。
  连续失窃之后,张无咎曾发誓,今生今世永远不再挤公交了,一般情况下他都宁愿选择步行。有时遇上紧急事件、或者路程太远,经常会赶不上,他就买了辆自行车代步,然而自行车失窃的概率比手机更大,除非目的地有固定停车点,否则的话,不管上几把锁也逃不过被盗的命运。这不,这次遇上紧急状况,他又不得不来挤公交了。

  二

  尽管汽车早已严重超载,但每到一个站台,或者有人招手,司机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停下来,乘客们的不满和骂咧也丝毫不能阻止车上人越来越多。张无咎被不断涌上的人流挤得跌跌撞撞,想要腾出手来却找不到东西可以抓。所有的扶手、杠子上面全挂满了黑的白的、胖的瘦的、细嫩的遒劲的手,有的手甚至是越过了几重人头,像一道彩虹从对面横跨过来的,而它们的主人,也以同样的姿势横着,被横七竖八的胳膊和肩膀架在半空中。
  这时候张无咎感到脚面上一阵钻心的痛,不知是谁踩了他一脚,他大叫一声,低下头想去揉一揉,四五条胳膊立即乘虚而入,各自准确地寻找到自己的攀附点,然后交织成一张强有力的网,把他严严实实地罩在下面。靠近地板的空气十分浑浊,除开汽油、灰尘这些车厢里固有的气体外,还增加了五花八门的人体气味——汗臭、狐臭、口臭、酒臭、烟臭、屁臭和脚臭。张无咎恶心得想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这张网中探出头来,两个肩膀立即采取左右夹攻之势,死死地抵住他的下巴,于是,他可怜的头,就以一种革命者就义的标准姿势,呈45度角坚定地仰视着根本无法看到的苍穹,不一会,他的眼眶里就噙满了泪水。
  对于坐车张无咎有着由来已久的畏惧,每次下乡采访,窄小的面的能挤进三、四十个人,大家都蜷在车里像一堆虾米,谁也站不直身子,谁的屁股坐着谁的脸,谁的膝盖顶到谁的肺,吵骂声是怎么少不了的。甚至有时川路车或东风车也被当作班车使用,这种“敞篷班车”让插笋式乘车的现象成为乡村土路上的一道最直观的特色风景,不过乘坐这种车有一点好处,那就是通风采光条件一流。
  前些天张无咎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说的就是中国人的排队意识差,不管是坐车的还是开车的,也不管是忙得要死还是闲得臭溲,永远都在争分夺秒。这种现象基本上都出现在公共场合或服务领域,比如在车站买车票、在食堂打饭、乘坐公交车、出入体育馆电影院等。几十年过去了,人们从小经历的乘车难,到现在还依然是个问题,传言中城乡差距的矛盾,也在乘车时刻得到了最大化的调和。
  乘车问题不仅对人们的出行构成巨大不便,同时也会衍生各种事端甚至祸端出来。超载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容易翻车造成车祸,公交车是如此,货车是如此,火车是如此,就连有固定目标群体的校车,也时常发生车祸,这一翻,不知有多少未来顿时成为泡影。
  更让人胆寒的,是近年来人们谈虎色变的宝马现象。在张无咎年少的时候,他只看到在人潮汹涌的圩集上,不时会有好吃懒做的乡下无赖故意去撞行驶得极为缓慢的汽车,然后躺在地上作垂死挣扎状,不讹到千儿八百绝不爬起来。而现在,轮到走路的怕开车的了。随着私家车逐渐增多,马路杀手俨然成为一种非正式职业,被撞之后你大可不必操心下半辈子怎么过,心慈手软的有钱人多半会在你身上反复辗轨,让你心无挂碍地含笑九泉。

  三

  车到中途下了几个人后,张无咎终于得以扭了扭酸痛的脖颈,这时候,他游移的目光突然锁定住一个目标。
  那是一只移动中的手。那只手的面相与别的手没什么不同,白胖,干净,皮肤光滑,色泽细润。一看就知道它不是干农活的,也不是扛水泥袋的,它远没有它们沧桑,但远比它们富含营养。照说这样一只手,应该对称地平放在键盘上,然后突然启动,十个指头指东打西,雨点般灵活敏捷地敲击,发出紧音密鼓的啪哒声,让人听了十分悦耳;或者它应该出现在橱窗的防弹玻璃后,双手紧紧挤压着一沓沓厚厚的人民币,右手拇食二指用足以擦出火花的速度飞快地相互磨擦,一眨眼间,一沓纸币已静静地躺在了窗孔下面的槽里,跟着传来一个声音:“一共八万,自己当面点清,出门概不负责。”但此刻,它却出现在这环境龌龊、空气污浊的公交车上,虽不说有失身份,但要说是与屁民同乐也很扯淡。
  这只手与别的手的另一个不同,在于它不需要像它们一样必须找到一根牢靠的扶手,借以抓牢自己的生活甚或生命,它比它们活得自在,可以逍遥地悠游、灵敏地穿行于复杂多变的江湖,它满怀自信,它傲视生灵,它放达不羁又游刃有余。此刻它正做出它应该做的事,从一个紧贴臀部的牛仔裤兜里缓缓地拉出一沓人民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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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燕语千千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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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燕语千千:
故事通过公共交通的被盗与盗窃的过程,反映了当今社会上的一些不良现象,比如碰瓷,比如盗窃者的昧良心和被好心提醒反被蔑视和反感人的表情及心理上的变化。故事很接地气,带有浓重的生活气息。问好作者,期待更多佳作!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细腻的心理描写,流畅的叙述以及典型环境里的典型性格,都相当出彩。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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