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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行

作者:江楼望雨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5-03-27   阅读:

  
  清晨,风有些凉。
  起床铃刚响,我正准备去操场看学生早操,放在床头的手机就召呼我。拿起来一看,是刘成。
  “啥事啊?这么早就打电话?”
  “大哥!你回来趟吧——老三自杀了……”
  “什么什么?那个老三?”
  “赵钱周那混蛋!”
  我吃了一惊,忙问:
  “咋回事?”
  “你回来再说吧。”电话挂了。
  赵钱周是我的干兄弟,刘成也是。我们三家是连环干亲。过去关系很密切,现在也没断了来往,尤其跟刘成。
  尽管赵钱周在村子里口碑不好,但有这层关系,尤其是刘成那命令的口吻,我不得不请假了。
  急急忙忙交代了一个老师给我代课,然后跟校长打了个招呼,架起摩托车就往家赶。学校距离家的村子不过百里,快赶一个小时多一点。
  那是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暑假回家,自恃在海边练会了游泳,吃过午饭便跑到东河去洗澡,差点被淹死,是刘成和赵钱周两人合伙救了我。严格地说,是刘成救了我和赵钱周俩。
  我三年级那年离开妈妈和奶奶到父亲身边上学去了县城,县城在海边。我在海边学的是蛙泳,家乡河边小孩子会的是狗爬,就是双脚轮替一下一下打扑腾,两手小狗那样前蹄扒。当时河水很急,洗澡那个湾里有回水漩涡,蛙泳根本施展不开,我一下水就慌了手脚,身子直向下沉,赵钱周发现来救我,却被我抓住了手臂,两人纠缠在一起呛了水;那时刘成已经比我们两人要高大,显然也有些水性,他一个猛子扎下去,用头顶着我俩的屁股,双手把住我们乱蹬歪的腿,脚踩着河底,猛地几下就把我们顶向了岸边浅水处。从那以后,我叫刘成的妈妈和赵钱周的妈妈是干妈,刘成叫我的妈妈和赵钱周的妈妈是干妈,赵钱周叫我的妈妈和刘成的妈妈是干妈。年龄排序,同龄,我生日大,就是大哥,刘成是老二,赵钱周是老三。平时,三家走动是很频繁的。再后来,我在县城读书读到师范毕业,留在县城当了孩子王,他们俩初中毕业便留在庄稼地里干。
  摩托车进了村没来得及回家,直直地去了赵钱周家。老远就听到长一声短一声长长短短的妇女哭嚎。在院子里停下车子,便有老会的人出来跟我打招呼,并分配给我任务——写包袱。
  我大体问了一下情况。
  最近一段,赵钱周情绪不好,经常跟人说:
  “你说,这人为什么要生下来呢?”
  还问别人:
  “你说,这人怎么死可以不遭罪?”
  人们没在意,有的跟他开玩笑:
  “不生下来在里边憋死?”
  “你吃饱撑的!吃好饭撑死不遭罪。”
  他对人说他经常睡不好,做恶梦,便经常不和他媳妇一起睡。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早上却发现他僵在里屋的炕上,桌子上有一个甲胺磷的空瓶子。
  所谓写包袱就是用白纸给亲朋街邻有关系的人家送来的烧钱纸写包皮,那文字不过是
**某某驾鹤西去仅奉冥币一包灵前火化收用xx年月日
  前边的**是送礼人对逝者的称呼,某某是逝者的名讳,后边的xx送礼人的姓名,年月日必须是农历。这东西相当于阳世的邮单或者快递单。
  农村庄户日子,谁家都有三亲六故礼尚往来,那烧钱纸又便宜,多少有点关系的街坊邻居也来送,院子里便有了一大堆。我根据老会的人给我的单子,写了一张又一张,一直写到半头晌才写完。
  死者就挺在堂屋北边灵床上,头西脚东,蒙着白色殓布,前边和旁边是孝子、近门晚辈,坐着,跪着,来了吊孝的就哭一阵,没人来就歇着。我则在里间屋一张炕桌上伏案。用毛笔。
  写完后,我趁乱跟老会的牵头人打了个招呼便回家去。
  所谓家并不是自己的家,是老婶子家;她和儿子住在一起,也就是我叔兄弟的家。打母亲若干年前奶奶去世被父亲接到县城以后,我在村子里便没有了家,老房子交给侄子照看,一直空着。每年大年后、清明节、农历十月一上坟,我回去都是到婶子也就是侄子家落脚。
  婶子正坐在炕头上剥花生,见我回去,问了一声:
  “吃早饭了没有?”我说:
  “哪儿来得及啊!还没。”她便安排侄子媳妇给我打荷包蛋。
  我坐在婶子对面,问她:
  “赵钱周怎么回事啊?”
  老婶子竟然去揩拭眼睛。我问:
  “您哭他吗?”
  婶子说:
  “我哭你干妈……这一辈子……”
  这些年,尽管我不常回家,但村里的情况我还是了解的,更何况刘成断不断去城里办事常到我那里去。他现在开了个苹果纸箱厂,挺富的了。所以我对赵庄周的情况大体都知道。
  我这个老三干兄弟的亲儿子不孝顺。当初儿子娶媳妇的时候,他给小两口盖了四间大瓦房,但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三天两头跟亲娘老子闹别扭。说不清具体原因,也可能是新媳妇来了以后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吧?反正儿媳妇生了孩子以后高低不让做奶奶的带,宁可把娘家亲妈接来伺候月子,也不用婆婆沾边。小孩子会说话了,奶奶有时遇见孙子要拉回家去亲亲,小孩子竟然说,妈妈不让我去奶奶家!
  老两口伤心,渐渐和儿子一家形同外人。
  街里街坊是什么话都传的,有的人就说:
  “有什么根就有什么种,现世现报啊!”
  赵钱周两口子硬撑,对外没什么表现,背地里是否流泪不得而知。
  我听母亲讲过赵钱周的事,但鉴于他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在他面前什么也不提,兄弟,照常来往。
  赵钱周不是他妈妈生的,是两岁的时候要来的。至于赵钱周的亲生父母是哪里,是谁,除了我赵家干妈谁也不知道。不过风言风语说,赵钱周是从挺远的地方要来的,他亲爹好像犯了什么死罪,被毙了,他妈另走一步不要他了,于是他来到赵家。这些,谁也不敢肯定,都是瞎传传的。
  听母亲说,小东西刚来的时候,直是一个瘦猴儿,皮包骨头。是干妈给他鸡蛋吃,给他肥肉吃,才慢慢长了肉。
  慢慢长大了,懂事了,竟然被他知道了自己不是赵家的种,问过他妈妈,他妈妈当然不会告诉他。后来就编了一套瞎话,说是自己出门遇到一个不认识的人丢给她的。赵钱周半信半疑。娘儿俩就隔心离皮,捏合不到一起。
  其实,我赵家干妈是有女儿的,也就是赵钱周的姐姐,大赵钱周两岁。
  赵家干爹去世得早,赵钱周没来以前就去世了,如果没去世,赵钱周可能就不会来了,顶门头接续日子,还是得男孩——这是我自己瞎猜。赵钱周和他姐姐基本上是干妈一手带大的。
  后来赵钱周长大了,干妈给他娶了媳妇。那时家里穷,媳妇是娶在他家偏屋厢房里的。
  赵钱周媳妇不是善茬子,过门一年就跟婆婆闹翻了。
  那一年她怀孕了,同时怀孕的还有她已经出嫁的大姑姐。
  几乎同时两个孩子降生,赵家干妈作难了:给谁伺候月子呢?闺女那边婆婆有病,儿媳这边亲家是健康的,最后她选择了去给闺女侍候月子。儿媳呢?只好把娘家妈接来了。
  闺女过了月子,赵家干妈又在那边多住了俩月,回来后进院子一看,傻眼了,雀占鸠巢,儿子和媳妇住进了堂屋,她的东西扔在厢屋。
  和儿子以及媳妇干了一架,村政调解的结果是老人独身一人,住厢房吧!
  从此,娘俩不答腔,一个街门进出,两个人家。
  赵家干妈性子也挺刚烈,有时气急了就骂街,扇自己的耳光:
  “是我当初瞎了眼呀,领进门这么一个白眼狼!老天在上边看着哪,小骚b也不会得好死!”天哪地啊地坐在街上,也有时去老头子坟上哭。
  赵钱周两口子也开骂:
  “野驴屌x的,千人耕万人耧不出苗,把爷爷(奶奶)请来家借种……老不死的!”
  据说赵家干妈在干爹去世以后在村子里有过一些闲话,无凭无据,传过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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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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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赵钱周的一生中包含了人性的太多东西,有善有恶,有悔有悟,这个复杂的人留给后人的评说中,多半众说纷芸,但若能走进他的人生轨迹中,也会生出些许复杂的情感来。小说最后的送行唱词中有大彻大悟大透明的意境。生前好也罢坏也罢,最后都会归于尘土中,走好奈何桥,凡间烦脑俗事均了却了。小说叙述沉稳,结构紧凑,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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