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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记

作者:曹玉凤    授权级别:C       2014-02-23   阅读:

    跟四大娘家做了多年邻居,我知道他们菜橱里有件宝贝,那是一件康熙年间的官窑青花磁盘。它的胎体发出珍珠般的光泽,素白,柔和而高贵.盘中画着一个美丽的仕女,蓝色,纯净而优雅。我总是感觉那个美丽清纯的女子有着一双忧郁的眼睛,她晶莹的目光正认真地看着眼前所经历的每一个时代,以及见过的每一个人。
  
  因为云姐,我见到了她家的青花瓷盘。云姐是四大娘的女儿,她生得皮肤白皙,五官清秀,乌黑油亮的长发辫上,扎着一个金色的葵花发卡,更重要的是她声音柔美,唱起歌来非常动听。
  
  小时候我很贪玩,喜欢到处闲逛。
  
  有一次邻居家的小燕说,云姐经常在家里唱歌给村里人听,很多孩子放学后都选择去她家听歌。一得到这个消息,我就来了兴致,赶忙也跟着去凑热闹。
  
  那时,大家点什么,她就唱什么。记得,大家最常点的歌就是孟庭苇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你看你看月亮的脸》。偶尔还唱《追梦人》,《望星空》之类的。每次还没唱完,就有人急着点下一首。她总是微笑着边点头,边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她温柔甜美的歌声还有和蔼的微笑,伴着北方夏夜里舒适的风,在星空下,在小村里,在草垛间,在她家那三间破旧土屋的房梁上,绕来飘去,总是会让大伙儿惬意不已,忘了回家。
  
  我很好动,不只是听歌,还喜欢到处翻他们家的东西。一次我打开她家的菜橱,就看到了那个在微弱的灯光下泛着青白光泽的瓷盘,那种奇异神秘的光泽以及盘中画着的那个恬静的女子十分吸引我,当我终于忍不住问到这个盘子的来历时,从四大娘那里知道了有关于它的那些曲折的往事。
  
  旧时,四大娘的祖父在浙江开当铺,用心经营多年后,慢慢积攒了很多古董,家资一时间殷盛至极。老头子光是姨太太就娶了八房。四大娘那个最小的奶奶,是浙江人。据四大娘说,她走路时轻飘飘的,像摆动的柳枝。说着咿咿呀呀的南方话,糯糯的声音,就像糕点那么甜。
  
  四大娘见到她时,已是战乱的年代。为避战乱,四大娘的祖父坐着八抬大轿回来了,除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外也把她带了来。那时,老头子虽然已经八十多岁,但是还不糊涂。他嘱咐自己的子孙在他百年后,安顿下这个柔美的南方小女子。
  
  大家见到钱财后,忙着答应了,可是,老头子一死,财产被瓜分一干二净之后,他们就把这个小女人赶了回去。当时才只有几岁的四大娘坐在门槛上,看到她一边哭着,一边咿咿呀呀地说着些什么,只带了些路费,踏上了归程。
  
  数年后,又有人把她从南方抬了回来,这次用的是棺材。她临死前说,希望自己能跟老头子合葬,但愿后人在祭奠老头子时,顺便给她烧点纸钱。因为她生前没得到老头子的财产,只想死后能沾他一点光,做个有钱人。但是,没有后人的她只是草草地被安葬在一处荒地上,慢慢地,那无人问津的坟头,跟荒地已经分不清楚了,最后完全被野草淹没。
  
  当我问及她的死因,四大娘十分不屑地说:“一个只知道描眉画眼的女人,怎么能养活自己,所以先是饿,后是病的,就死了。”
  
  不过,四大娘家后来也被划成了地主阶级,惨遭批斗,那些金银财宝也最终不知去向。
  
  等到四大娘长大后,尽管貌美如花,却因为成分问题嫁不出去。
  
  最后好在四大爷不嫌弃,娶了她。四大爷祖上多少代都是贫农,加之他本人有些迟钝,到了很大的年龄也讨不到媳妇。没有办法,经人撮合,他只有娶了四大娘——这个地主的闺女。四大娘全家因为此事高兴不已,虽然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却也还是硬着头皮给了四大娘嫁妆——家里平时吃饭用的两个盘子。
  
  在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四大娘没少挨四大爷的打骂,他动手时最经典的一句话就是:可恨的地主阶级,没想到你们也有这一天吧,我要替全天下的劳苦大众报仇雪恨!
  
  四大娘除了忍让,没有任何办法,一句可恨的地主阶级,让她在四大爷面前,委屈了一辈子。
  
  四大爷打她打到气头上,还胡乱摔东西,陪嫁的两个盘子,后来就只剩下了一个。
  
  “这盘子也许是宝贝吧?”我跟云姐说。
  
  “不是吧,没听说过呢。”她柔柔地回答。
  
  “你们怎么能用它来盛咸菜呢?”我觉得有点可惜。
  
  “有时候也用来盛肉。”四大娘一说到肉,眼里就发出了奇异的光亮。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那个瓷盘的价值,只是觉得盘子里的女子很好看。盘底用圆圈圈着的“大清康熙年制”这几个字,大家也都不知其具体意义。
  
  后来,云姐从音乐学院毕业,去了一家演出团工作,听说还找了一个弹吉他的男朋友。
  
  常听四大娘说,云姐的出场费已经涨到了一千元。只是,演出团的老板不知道为什么总也不发工资,她也赚不到钱,还得靠家里接济。
  
  我也没有机会再去看她们家的那个青花瓷盘,虽然惦念着,却也找不到借口。
  
  四大娘也因为见不到云姐而焦急。她说,唱歌能当饭吃吗?一个女孩,成天出头露面地唱啊跳啊,像个什么样子?要是被有钱人骗去,这辈子都完了。我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她当年的那个小奶奶。
  
  所以,四大娘心生一计,说是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没几天活头儿了,必须要云姐回家见她最后一面。
  
  云姐一路哭着回到了家,之后就再也没能走出去。
  
  等到我从外地读书回家的那一年,听说云姐已经嫁给了一个弹棉花的。
  
  最初云姐不答应这门亲事,她惦记着远方那个弹吉他的男孩,还有她的歌唱事业。但是,四大娘说,弹棉花哪里不比弹吉他好?在税郭街上,只有棉花才能弹出钱来,吉他能弹出什么?!当然,她那时也没见过吉他。
  
  现在的云姐已经在市里买了房子,全款。
  
  她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负责日常生活的照顾,以及上下学的接送。
  
  她婆婆全家都还在税郭街上弹棉花,听说她们家很有钱。
  
  四大爷弥留之际,我去探望他老人家时,见过那个弹棉花的男孩。他身上沾满了棉絮也来看望老人家,进门只说了两句话之后,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四大娘说,现在是弹棉花的旺季,他一天睡不了两个小时,非常累。劝他休息也白搭,他说,赚钱重要。
  
  四大娘还说,好在有这么个勤劳的人,云姐一点也不用为生计着急。
  
  看来,在四大娘的眼中,弹棉花的好处,比弹吉他要多得没法说。
  
  四大爷咽气那天,云姐哭得两眼通红。那个弹棉花的男孩没来,因为有很多棉花要弹,他没有时间过来。
  
  前段时间,我学习了一点收藏知识,终于知道了四大娘家那件青花瓷盘的秘密。于是就带着万分激动的心情跑到了四大娘家,赶忙让她拿出那件瓷盘给我看。
  
  四大娘见到我的激动很不以为然:“我还以为你要看什么呢?不就是那个破盘子吗,早给打碎了”!
  
  当我着急不已地问及原因,她倒十分不耐烦,没好气地说:“过年时,不是都要打碎个盘子碗之类的东西吗,可以讨个“岁岁平安”的,前些年没有钱买新盘子,新碗,所以也舍不得摔旧的。现在有钱了,赶年集的时候添置了些,所以就把旧的给摔了。”
  
  “碎片在哪里?”我着急不已地追问道,因为青花瓷的碎片也是值些钱的。
  
  “哪还有什么碎片,我都是用锤头敲的,听说盘子越是碎得厉害就越好,我就给敲了个稀碎,扔了!”四大娘说这话时很是高兴的样子,好像那些破碎的瓷盘碎末会给他们家带来一年或者是一辈子的好运似的。也许,是觉得四大爷一死,她自己也有打碎盘子的能力了,这在她的有生之年应该算是一个不小的进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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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小晓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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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小晓追梦:
青花瓷盘引出一段故事,读着着实让人心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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