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作者:冷吟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2-26   阅读:

     ——李云歌印象
  有别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翟永明、唐亚平、伊蕾等人强烈的“女性意识”的自觉自醒,也不同于九十年代部分女人倡导的“超性别写作”,更与当下流行的一些所谓“消遣式写作”格格不入,李云仿佛一只离群的孤雁,始终游离于“主流”诗歌的视线之外,以非常自我、非常清晰的姿势坚持着近乎“自虐”般的诗写。但她从未对自己做过任何刻意的拒绝或界定,思想的自由、情绪的随意,使她的诗歌如同山坡上的荆棘、田野里的罂粟、河道里的水草,生长得无拘无束、枝叶婆娑,显示出一种原生态的率真和野性韵味,成为诗坛一道灵动绚惑、开阔渺远的独特风景。

  关键词之一:疼痛

  “李云的诗歌始终弥漫着一种被抑制过的狂野激情,就像一座火山,脆薄的地壳之下涌动着灼热的熔岩”(张执浩);“感觉的迷幻,诗意的血腥,哲性的玄思,无可抑制的荒诞性、孤独感、虚无感席卷了她诗歌对生命本质的思考”(罗小凤);“用语泼辣大胆,大胆近于‘狠’,泼辣近于‘毒’”(孙慧峰)……从诸多如出一辙的信息中我们可以想见,“激情、狂野、暴力、荒诞”等词语似乎已成了李云身上挥之不去的“胎记”,让人平添了一份对其诗歌的敬畏。这样的结论自然不是空中楼阁。从传统的角度来看,李云的确是个异数,她的诗歌摒弃了女诗人常见的娇情与做作,语锋辛辣犀利,纹理疏密有致,手法果敢多变,字里行间弥漫着异常疼痛、不安的气息,具备了瓷一般坚硬、洁净、尖锐的情感质地和美学向度。请看下面这首《疼痛》:

  你看我一眼
  我砍下一截手指头
  你又看我一眼
  我又砍下一截手指头
  你一闭上眼
  我的手指就长出来

  这首诗只有短短的六行,却堪称诗中奇品。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对于一个被爱情点燃的人来说,死亡其实不是什么难事;但一个敢于“断指”示情的女子,却绝对不是“刚烈”这个词所能修饰的。所谓“十指连心”,世间果能承受如此之痛的又有几人?爱到如此之深的又有几个?面对这令人心惊肉跳的血腥场面,谁还有能力去追问事件背后的真相?我们当然也祈望让“砍下”的手指神话般地再行“长出”,而诗中所激射出的那种职业杀手般的冷酷与决绝,那种西西弗斯式的固执与悲壮,又岂是一个“痛”字了得?

  那撕心裂肺的感觉,只有李云自己最清楚。

  像这样带有明显“暴力倾向”的诗歌,在李云的作品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我把一个个男人、一个个女人/全都撕成了碎片,然后动用电焊火焊把他们/一一焊接,补缀,粘贴”(《这个春天》);“左尔左尔,你迟早会拧断我的脖子/迟早会砍下我的头颅”(《我爱左尔》);“花朵的头颅在神的脚下/滚动:一颗/一颗……大片的迎春花流淌着黄金的血液:血?/血!一朵、一朵,流向/大地的窟窿”(《曼珠沙华》)……她如同一个被“囚禁在深水中的女妖”或“一条浪漫主义的蛇”,用“狂野的肉体”拼命“抱紧了一小块蓝”,用有毒的“尖叫和骨头”,执意在你的“头脑中安插钢钉”,把“被伤害的经验”和“一万吨的放浪形骸”一点点放到你的舌尖上。你因此被击穿,被引爆,被锯断,被碾成了月光的粉末,却又因此而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血淋淋”的快感。与西默斯·希尼相比,李云的“暴力”是节制的;与普拉斯、塞克斯顿相比,李云的“痛苦”是清醒的。一个弱不禁风、喜欢穿棉布裙的小女子,就是这样精心组织着词语们一场又一次场盛大的暴动,并以无比凌厉之势,轻而易举地攻占了你思想的高地。

  而我现在想要指出的是,这其实是一个遗憾。

  关键词之二:纯粹

  习惯总会遮蔽一些本真的东西。显而易见,在以往的评介中,人们总是不约而同地把目光紧盯在李云爆发式、暴力式的语言外表,紧盯在她充满隐喻的身心,无辜地放大了她对世界的偏执和无奈感,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她作为女性(母性)特有的细腻、柔软、温情,忽略了她诗歌中那些澄澈、隐忍、悲悯的情感品质,这显然是有失偏颇的。

  窃以为,用“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来审视李云的诗歌,应该是比较理智的做法。

  我爱上你,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
  一只青涩的柠檬
  爱上了另一只

  学校的操场上
  你一圈一圈骑着单车,一圈一圈
  带着我,那时我喊你佐佐木
  喊自己秋元

  那时,从银白的口琴声里
  我缓缓地抬头
  天好蓝,而我们离成熟还远

  一圈一圈,我把自己挂回树梢
  风吹着我们的心跳
  风呵多么干净
  一只柠檬,凝视着另一只柠檬
  眼神,多么干净

  在这首名为《柠檬的眼神——电影<柠檬时期>》的诗中,你嗅不到半点血腥、暴力的气息,甚至没有一个坚硬的词。你触摸到的只有蓝天,白云,操场,单车,琴声,心跳,还有那柠檬一般“青涩”、春风一样“干净”的眼神。纯粹,纯洁,纯净,除了这几个词,任何一个动作都无法叩开那扇宁静的心门。《植物的心》、《香赞》、《女儿们的春天》等一大批新近作品,也都不约而同地具备了这种倾向。这无疑是诗人在制造了一个个惊涛骇浪之后选择的一次小小的停顿或整修,一次心灵的顿悟或自我调节。美国心理学教授艾伯特·班度拉认为,自我调节是对行为的计划预期与现实成果加以对比和评价,进而调整自己行为的过程。我无法断定李云的诗歌会不会由此产生方向上的偏移,但值得注意的是,这首创作于2009年的诗歌,被放在了刚刚出版的《李云短诗选》的首篇,这也许为我们今后阅读李云提供了某种暗示。

  如果说《柠檬的眼神》是李云对青春期记忆的感性还原,下面这首倍受推崇的《执子之手》,便是从成熟的、普遍性的视角对爱情进行了理性的阐释。

  恍若暮年。我们手挽着手
  走在星光下,偶尔念叨着远方的儿女
  偶尔想起
  经历过的累和苦……往事如烟缕
  我们眺望着——
  过去的,都过去了
  就像今夜
  秋风浩荡,吹过了你我

  ……

  与西方热烈、奔放、神圣的爱情观不同,含蓄、忠贞、永恒一直是东方爱情的灵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句源自《诗经·邶风》的誓言,成了千百年来人们检测爱情质量的传世标准,成了人们对有情之人最美好的祝福。“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根植于孔孟之乡的李云,自然也对爱情有着非常古典的理解和期待。“暮年”的“星光”下,当所有的“累和苦”都已“如烟”消散,唯有携手走到最后的爱人,依然像两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平淡,缠绵,明亮,被“秋虫”“一遍一遍地赞美”——这就是作者着力描述的爱的最高境界。诗人将这种“小爱”安置在“浩荡的秋风”与“辽阔的祖国”的大背景上,不但使意境有了依靠,也使作者“宽阔的诗心”得以完美地展现;“念叨着远方的儿女”的这一淳朴意象的使用,更为东方式的爱情文化增添了一份古老的亲和力与切近感。

  实际上,李云的很多诗歌都写得朴实而精巧、广阔而悠远,且不落俗套、不求技巧,闪烁着纯粹、天然的诗性光芒。若红酒若咖啡,优雅娴静、淡而有味,比如《小哀歌》、《月亮刻》、《人与鸟》;似美玉似水晶,玲珑剔透、温润灵性,比如《偷生》、《小学时代》、《回到童年》。这些美好的词语,带着花香、鸟鸣和阳光,从她清澈的心田里流出来,渗入你的骨缝,沁入你的血液,洗净了你灵魂的河床上沉积的淤泥和铅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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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梁星钧   精华:梁星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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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红尘会员   梁星钧:
用三词暂表我的阅读感受:大气、独特、深透。这一篇值得复品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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