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我又失眠了。
半个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和刘梅一起来到了我工作的地方。我愉快地将她们邀请到宿舍里,并为她们动情地唱了一首优美的情歌——《月亮代表我的心》。不过,看得出何玲一点也没有感动的迹象。随后我们一起出去,沿着一条废弃的铁路走了很远。铁路上铺满大小不一的石子,两边密密地生长着一些蕨类植物。路漆黑幽深,几乎看不到一点光亮。天上的群星在不动声色地俯视我们,仿佛要将我们带入一个更为深邃神秘的境界。
“女人的心其实是很软的。”在铁路快走完一半的时候,她顽皮地踢着小石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对我说。
“真的吗?”我激动地问,眼里泛起希望的光。
这一晚,她们没有回去,留在我的宿舍过了一夜。我只好可怜兮兮地在沙发上躺了一夜,第二天一整天头脑都是昏昏沉沉的。当她合衣与刘梅躺在我常睡的那张钢丝床上的时候,我心里竟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感觉她已经是我心爱的小妻子了,我们以后会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了。她轻抿着嘴唇,闭着双眼露出修长睫毛的样子实在令我动心,我默默地痴痴地看她的睡样,心儿“怦怦”地跳个不停,像有一千只蚂蚁在里面爬来爬去找不到家,真想偷偷亲上她一口。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会有酒的味?蜜的味?但是我不敢——我甚至还没规规矩矩地牵过她的手。她是圣洁的,像天使一样圣洁,我不能亵渎了这坠入凡间的精灵!后来,每每想到此情此景,我都后悔不已,如果自己冲动地与她挤在同一张床上,闻着她的体香入眠,那将是一个多么美妙的体验啊,而事情的结局又将会是怎样的呢?
七
然而从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来过。我曾想主动去找她,但苦于不知她究竟在什么地方。也许,她已经在附近悄悄换了某个地方开始上班了,她又结识了新的朋友,或者,那个易冬又和她联系上了。也许,她去了武昌她姐姐的发廊,忙得根本就忘了我,甚至忘了刘梅。谁知道呢?就这样,我带着对她的思念,在汽配城一呆就是一年。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有天晚上我在公司大门口忽然见到了路过门前的她,眼睛马上就亮了起来。“怎么会是你?”我说,内心里无比感激老天的安排。
“我去花坛旁摘花玩了的。”她说,“手弄脏了,要到你们公司里的自来水管前洗一下。”
“好啊。”我说。
我领她到水管前洗净手。她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忽然有点伤感地道:“好长时间都没看见你了,你大概已经把我们忘了吧?”
我留意到她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这说明什么呢?也许是她把我们之间的关系看得就像我和刘梅之间的关系一样简单吧,也许。“没有,怎么可能会忘呢。”我干崩崩地答道,随之傻傻地笑了,“你在摘什么花?”
“就是去年,你送给我的白色小花。我也不知道它们到底叫什么名字。”她灿然一笑,露出一口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我于是想起去年,感觉那一幕仿如发生在昨天。想起她在接过我的花的同时,嘴里说着谢谢,两眼在黑暗中闪着的光芒;想起她将花拿到鼻前嗅着时的顽皮可爱的模样,禁不住感慨万千!
“时间过得很快。”
“是啊,再过两年,我就可以嫁人了。”她说着忽然兔子一般飞快地跑开了。
“喂,你要干什么?”我问。
“上厕所!”她理所当然地答道,长长的秀发从身后飘了起来。
八
我发现自己已经陷得太深了,有心想回头,却无能为力。白天,她非常鲜活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而晚间又跑到我的睡梦中载歌载舞。我心内的痛苦日复一日地加剧。这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一切早在我们相遇的最初就描好式样。现实如此,可是,我却不能没有美好的期盼。就让我带着这种期盼一直走到爱情的尽头吧,哪怕那里只是一扇紧闭的门。
何玲几乎没有来看我了,自从刘梅离开那家餐厅后,有关她的消息就彻底断绝了。我们就像一辆公车上的乘客,在偶然的时间、偶然的地点相遇,一旦下车,她有她的目标,我有我的方向。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过去了,秋天披着一身落叶悄悄地来了。
那天晚上,天气非常阴冷,风从城市上空横扫而过,带来满目萧索。我和一位姓聂的同事去水厂吃过夜宵,在他用自行车送我返回的路上,我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和一个年长的男人走在一起。我看出她正是何玲——我朝思暮想的小恋人。
“小玲!”我忍不住大声地喊道。
可是对方连头也没回。
“何玲!何玲!”我坐在自行车的尾后,又接连叫了两声,自行车在渐渐地拉开我跟他们的距离,但对方依然没有回头。
“聂哥,快停车!”我对同事说。然后从车上下来,飞快地追上前去。不错,我并没有看走眼,她的的确确就是何玲!而陪她走在一起的男人,年纪至少在三十开外,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我也懒得去想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何玲!”我一边叫着她的名字,一边兜着她的身子转了一个圈。
“你干什么!”她冲我嚷道,却并不敢抬起头来看我。
我一下子傻了,呆怔怔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你都看到了。”她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直视着远方说。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大声说道,觉得她简直有些可怕。
“他是我男朋友。”她顿了一会儿又说。
“怎么可能?你骗我!”我痛苦地摇着脑袋。
“我为什么要骗你?信不信由你!”她说,嘴唇不由自主地撅了起来。
此时,她身旁的那个男人正不声不响地走到一个花坛旁去了。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服,打着枣红色领带,右脚踏在花坛的边沿上,一张粗糙而老于世故的脸上显得若无其事。
“你和他走在一起,我只能认为他是你的叔叔。你们根本就不般配。”
“般配?”她忽然冷笑了两声,“什么叫般配?这个世界有钱才算般配!你说他不般配,难道你跟我就算般配吗?”
“你、你,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我气得简直要跳了起来,“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她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叹了一口气,转过脸来轻声对我说道:“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你就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这么牵肠挂肚。天气很冷,你早些回去睡吧,听我的,嗯?”
“我不回去,打死我也不回去!”我大声嚷道,像一个穷途末路的劫匪。
“你怎么这样,一点也不听人劝?”她又露出满脸的不高兴,“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到底想要干什么,”我说,“我只是太想见到你!可是,见到你之后我又太失望、太难受!你为什么要这样虐待自己?”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的权利,不过是选择不同而已。跟你说话简直就像对牛弹琴一样!”
这就是真实的何玲吗?就是那个一度令我朝思暮想、发痴发狂的何玲吗?我犹如一个盲童走进了深山老林里,不知所措了。“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你跟我回去。我不允许你这样任性胡闹下去!”我扳着她的双肩又痛又怜地说。
“你别痴人说梦了,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小玲,你一定要跟我走!我爱你!!”
“我早就说过,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之所以有将近大半年没去看你,就是希望你早点死了这条心!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快回去吧,我的朋友等得不耐烦了,我不想跟你继续纠缠下去!”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的。
“你知不知道你很贱?你是个小贱人!”我忍不住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啪!”我脸上挨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火辣辣地从脸上直疼到心里。
“的士,停车!”就在我错愕的瞬间,她向路过的一辆的士招手嚷道。红色的富康“嘎”地一声来了个急刹车,接着又缓缓倒退几步,调过头来开到她的身边。她用手托了托身后的长发,头也不回地坐了进去。车开到那个男人那里,那个男人也坐了上去。车载着他们,一溜烟远去,消失在迷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