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只有裂帛声声,破空而来。——题记
那年四月,父亲病重,当我千里奔波终于在黑夜里抵达父亲的灵床前,父亲的身体已经冰凉,那双曾经给过我无限慈爱的双手也已僵硬,我看着父亲依旧熟悉的面容,却再也不会微笑,悲从心起。然而,此时的父亲,却又有点陌生,根据当地的风俗,父亲穿的不是他最爱的衣裳,却是从寿衣店里买来的寿衣,宝石蓝的颜色,还闪着幽幽的冷光,料子看似丝绸,却是嚣薄的廉价品。
平素,我是忌讳在寿衣店前经过的,很不喜欢那股阴森之气,然而,面对着失去体温的父亲,望着被人盛装打扮过的父亲,我却没有一丝害怕,我想好好看看父亲。母亲掀开门帘,走过来,说,孩子,哭一场吧。情郁于中不能嚎啕,心里就愈加难受,终于在某一刻,犹如江河决堤,忍不住大哭。
在死一般沉寂的夜里,在平生最痛的哭声里,我听到有人把成匹的布料不停地抖开,裁裂。空中碎帛声声,不绝于耳,心惊,魂破。
在彻骨的悲伤里,我无暇顾及其他,当哥哥抱回父亲骨灰盒的那天,墙角里多了一个白幡。雪白的粉连纸,剪成丝绦的样子,缠住柳枝,再剪成成串的铜钱垂下来,幡上似乎还有“卍”字和一些佛家的招魂语。白幡又叫招魂幡,是出殡那天扛在孝子肩上的,入土之后要插在坟头,好引领魂灵升入天堂。白幡就静静地靠在墙角,没有风来,我却听到碎裂的粉连纸呼啦啦被的脆响,响得,叫人无主。
出殡那天,亲戚朋友戴着孝布,裱着白鞋,绕着村子走个来回,届时,村子里所有好事的人都会跑到大街上,看谁哭的痛,看哪个女婿行礼出差错,当然也有很多人是来缅怀送别的。我知道父亲一生刚正,在村子里威信很高,我甚至能看到偷偷抹泪的旁观者,然而,我已经有气无力,哭过一阵又一阵,耳朵里,只有呼呼的风声,以及风中不时倒下又扶起的花圈。花圈上有各种彩色的大花,有软软的皱纹纸,也有两面色的电光纸做成的,我小时候见过扎花圈的,捆扎,捻卷,粘连,做出来的花虽然好看,却没有香味,没有香味的花圈,给丧葬带上一层说不出的哀愁。
我是准备跟着灵车去墓地的,可亲戚不让去,大概是不合乡俗或者是担心我会哭晕过去。呆呆地望着送葬的车队走远,我知道,父亲入土后,会隆起一个坟头,坟前,所有送葬的纸制品,都会化作烟飞。可我看不到那情景。在如潮退去的人声里,在渐远的哭声里,我又听到裂帛的声音以及裁纸的哗哗声,听到那些没有香味的花朵,在火中翻飞呜咽。
又是人间四月天,我坐在父亲的坟前,恍如隔世。傻傻地想,若是父亲还活着,该有多好,这样想着,想象着父亲正向我走来,我起身去迎,却扑了个空。我又听到四月的天空里,裂帛声声,催人泪下。
是谁,等不及穿上五月袷衣,匆忙地裂帛,扎花?
四月,裂帛声碎,泪眼问花,乱红飞。